厢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沈长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问什么了?”
流云打着哆嗦,“姨娘忽然问婢子侯爷以前是不是有过婚约,还问了一些苏大小姐的喜好,婢子不敢隐瞒,只能照实答了。”
流云简直不敢回想方才的画面——姨娘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在看陌生人。她以前觉得,姨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很美,可她没发现,原来姨娘冷着脸的样子那么吓人。
“侯爷,婢子怀疑姨娘前日见过的女子是苏大小姐。”流云又道。
沈长宴只觉天旋地转,快要站不稳。
如果嘉萝那日见到的人是苏绮罗,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一定误会了他,以为他把她当成替身,甚至不想要她这个替身的孩子。
他方才说的话,嘉萝根本一个字都没信。
可笑他还以为能糊弄过去,也不知嘉萝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心里都在想什么。
沈长宴忽然冲出厢房,直奔卧房而去。
珠帘被他一把掀开,珠子乱撞发出嘈杂的声响,惊得坐在软榻上绣东西的嘉萝猛然抬起头。
沈长宴和嘉萝四目相对。
嘉萝的眉眼干净如初,沈长宴却不敢直视她,率先错开视线。
“您回来了。”嘉萝放下绣绷,起身迎他。
沈长宴勉强扯出笑容,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把误会解开。
“怎么又在做绣活?你身子重,莫要伤了眼睛。”沈长宴找到切入口,想借此和嘉萝缓和一下关系。
不曾想嘉萝把绣绷放到篮子里,一瞬不瞬看着他,语气认真道:“妾听侯爷的,以后不会再绣了。”
沈长宴一噎,嘉萝有多喜欢绣东西他看在眼里,之前不知道的时候,他心里是不乐意她做这些,如今晓得绣品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又怎么可能阻拦她绣东西。
嘉萝一句话,把沈长宴堵得不上不下,心里的恐慌飞速蔓延。
嘉萝不再说话,为沈长宴斟了一杯茶。
沈长宴没喝,凤眸盯着桌面,半晌方道:“听青松说,前日你得了一块玉?”
沈长宴问得漫不经心,实则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只等嘉萝提及苏绮罗,好同她解释清楚。
他眼见嘉萝明显一愣,心里也不好受。愈发迫不及待想跟她把话说明白。
可嘉萝只是轻轻笑了笑。
“是,妾得的那块玉质地极好。”
接下来嘉萝再没有说一句话,她给自己斟了杯茶,低着头饮茶。
嘉萝不提苏绮罗的事,沈长宴便不好主动问,一则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二则一旦问了,势必暴露流云探子的身份。
如果让嘉萝知晓,打一开始,他就让流云监视着她,后果不堪设想。
沈长宴一番试探,不仅没有达成目的,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狈慌乱,他再待不下去,只能找借口离开。
沈长宴决定去找苏绮罗。
跟嘉萝摊牌前,还是要先弄清楚苏绮罗究竟跟她说了什么,才能对症下药。
沈长宴刚骑上马,寒柏匆忙赶到府门外,带来犯人咬舌自尽的消息。
那犯人是他在常州费尽千辛万苦捉来的,也是他扳倒肃国公最有力的人证。
沈长宴挣扎片刻,还是选择先去郊外庄子上查看犯人情况。
为保住犯人性命,一干大夫忙到深夜,沈长宴回府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
还没进书房,一道人影匆忙走出,直直撞到沈长宴身上。
“婢子该死。”流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沈长宴拧着眉问:“怎么了?”
流云颤着声音,断断续续回话:“侯爷...您,您快去看看姨娘吧。”
沈长宴等不及听她继续说话,长腿一迈,越过流云往里面走。
他一路沉着心,待见到嘉萝,一颗心更是沉到底。
眼前所见让沈长宴惊疑不定——嘉萝半垂着眼,安安静静坐在桌子前,身上穿着绯红色襦裙,外罩同色夹袄,雪白无暇的毛领贴着她的脸,衬得她整个人娇俏明艳。她梳着朝天髻,发髻上插着赤金玫瑰簪,面上画着精致的妆面,使她看起来无一处不精致。
嘉萝做如此装扮自然是美的,但这并非她往日的穿衣风格,发髻、头面也不是她喜欢的。
往日的她像一株含羞草,清雅、沉默,今日的她却像盛开的芍药,热烈、灼目。
如果嘉萝只是变了喜好,沈长宴不至于恐慌,可她的变化,让沈长宴无端想起一个人——苏绮罗。
嘉萝和苏绮罗除了脸,没有相像的地方。沈长宴自信能将两人分开。但眼前的嘉萝和苏绮罗实在太像了,让他有一瞬的幻视。
沈长宴声音艰涩,“阿萝。”
嘉萝抬头看他,眼神一如往昔般清澈。
沈长宴心下稍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沈郎。”
沈长宴的笑僵在脸上,表情一寸寸失控。
“你唤我什么?”他问。
嘉萝起身迎他,衣摆翩飞,莲步轻移。
“沈郎,你不喜欢妾这样唤你吗?”
沈长宴舌根发苦,摇头,“还是如从前那般唤我长宴吧。”
嘉萝眸底浮现疑惑,顺从道:“是。”
“长宴。”
从前听到嘉萝唤他的名字,他满心都是欢喜,今日却只有苦涩。
她的语气太平淡,像在叫一个陌生人,全然没了从前的柔情。
嘉萝走到沈长宴身前,服侍他脱下外衣。顺手取掉了他蹀躞带上的香囊。
“为何取下?”沈长宴问。
嘉萝一边挂衣服,一边回:“这香囊普通,和侯爷的衣裳不相配,不戴也罢。”
她说着,拿起篮子里的剪刀,想把香囊剪碎。
沈长宴下意识伸手抢救香囊,张开的刀尖刺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红痕,些许血珠从伤口处渗出。
嘉萝手一颤,剪刀刀尖朝下掉到案几上,把案几表面磕出一个大洞。
她想也没想,无视沈长宴的阻拦,跪在沈长宴身前。
“妾错了,还请侯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