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从屋里出来,九二已在书房等候他多时。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九二拱手一礼,开始禀报,“谭瞎子祖上三代都是泥瓦匠。”
“后来因为一场病,误信偏方,被毒瞎了眼睛,才不得已于二十年前来这里投奔做陶罐生意的表兄,跟着他学了一门陶器手艺。”
“十年前,陶罐生意越发不景气,谭瞎子就试着做了些陶瓷小像,吸引一些公子姑娘的去玩儿套圈。”
“除了这几次夫人用的,他之前所用的套圈、模型,包括上色的染料都是自己做的,并没有用什么特殊材料。”
“这段时间,夫人做废的陶塑,能回收的他都回收了,不能回收的都扔在了屋后的一个土坡下。”
“他周围的邻居,也都很熟悉他。”
“他亲友尚在人世的一共七人,都是普通的贩夫走卒,皆不识字。”
“他们一家的话......每年能存下来十五到二十两银子。”
“而且无论是从饮食习惯、年纪衣着,还是平日交际来看,也都符合这个收入水平。”
“不过因为这段时间,夫人去的勤,他用赚来的钱买了几次肉,生活确实改善不少。”
“如此说来,他确实没有问题?”
九二立马把头埋低,“家主自有决断,属下不敢妄言。”
谭瞎子有没有问题,可不是他能说的。
掀袍落坐,王青衍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陆缄这次派的是谁?”
九二麻利跪下,“家主恕罪,此事属下还未查到。”
这也就是说,京城那边的眼线全断了。
但既然眼线已被全部清除,云苏之前为什么没有提及?
轻飘飘地看了九二一眼,谁是谁非,王青衍立马就有了答案,“我们这位皇帝动作可真快。”
不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毁掉了他几十年的心血,还想要他的命,离间他们夫妻感情。
所以,他凭什么要放过他们?
“蛊卫已截下不少商队,你带人去把粮草看好,不要让一粒粮食流入京城或者边关。”
“等新的掌事成长起来,我会让他们配合你大量收购盐铁药材。”
民心是吧?
等人都变成鬼之后,他倒要看看还有多少民心会站在陆缄那边。
“......是”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九二还是免不了生出些悲凉来。
“呃!”
可就是这么一瞬的犹豫,直接导致王青衍一把掐住他,提了起来。
“......”五指在顷刻间陷入肉里,看着他眼底的阴狠,九二连反抗都做不到。
所幸王青衍今天并不想杀人。
没一会儿就给他扔在了地上。
“咳......谢,谢家主”蜷在地上眼泪直流,九二都还没缓过来,就赶紧挣扎着起来,拜谢他的不杀之恩。
俯视着此刻卑微如蝼蚁的九二,王青衍轻蔑一笑。
“记住,我让你活着,是因为你还有价值。”
“可你要是想当好人,那下场只会比李掌事更惨。”
“再有下一次”
九二慌忙叩头,“属下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起来吧”
好歹九二在生死关头也没有背叛他,王青衍自然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把人杀了。
“还有一事,需要家主定夺。”
“说”
“曲城那边的眼线传信回来,贺瑶的情况已经好转。”
贺瑶神情呆滞,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而她进入曲城后,就逐渐恢复正常。
这也就是说,“看来,陆缄真的找到了克制朝生的东西。”
“那贺瑶之前真的是中蛊?”
王青衍摇摇头,“如果贺瑶早在一年前就中蛊,他们根本没机会逃出临城。”
一年,以新蛊现在的转化速度,贺瑶早已是蛊卫之一。
哪里会不听他的驱策,逃入曲城。
“那...家主以为是?”
王青衍一下就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黑衣人,那人身上的气息,实在与他太像。
像到他当时就觉得,这世上掌握了朝生的可能不止他一个。
也许是朝生衍生出的能力不同,但贺瑶的情况能够好转,就证实陆缄找到的“解药”很可能适用于所有的蛊。
“这件事你不用过问。”
“是,那谭瞎子那边,是否还要派人继续盯着?”
“继续”
“可夫人...似乎不太高兴。”
九二想说的是,这临城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百里策的,有必要盯得那么紧吗。
王青衍心情颇好的解释道,“能从手里溜走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抓得太紧。”
“而是恰恰因为使得力气还不够。”
“再多使些力气,哪怕是沙子,也会无处可逃。”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为谁而变。
为什么要变?
爱人不就应该爱对方最真实的样子?
是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是她给了自己希望。
也是她选择了自己。
那她就该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全盘接受。
......
曲城距临城三百九十里,距沙城四百三十里,是除边关与京城之外,最不给王青衍面子的地方。
因此,彻底恢复神志的这一日,贺瑶感知到的不是恶意,不是试探,而是一碗碗热乎乎的鸡蛋汤。
“饭菜还在做,您将就着先垫垫肚子。”
“多谢”贺瑶也确实饿得慌,端过碗来就喝。
从外面进来的李元铮却赶紧上前阻止了她,“等等。”
然后让端汤的麻婶下去,献宝似的往汤里加了一块糖,又搅和了两下,“喝吧。”
“这?”
“喝吧喝吧”
笑眯眯地看着贺瑶喝完,李元铮才放心来与她商量,“不知娘娘一会儿可否随臣一起去见见城里的百姓?”
“可”
李元铮微愣,“娘娘不问原因?”
“当今天下蛊患肆虐,京城与边关尚不能完全杜绝,而曲城一向安宁,先前李统领冒然放贺瑶入城,想必已引起不小的骚动。”
“如今,贺瑶既已康复,自该城内巡视安抚。”
李元铮当即撑着拐杖起来,深鞠一躬,“娘娘深明大义,实乃百姓之福。”
贺瑶欠首还礼,并注意到李元铮不仅右腿是瘸的,左边袖子也是空荡荡的。
注意到贺瑶的目光,李元铮毫无芥蒂的解释,“娘娘放心,我这伤是昔年守城所致,与城中百姓并无关系。”
“这里民风淳朴,只要与他们说清楚,他们是绝不会为难您的。”
贺瑶摇摇头,她倒不是担心这个。
而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官员,居然能有这样如山如阳的气势。
“大人可有五十了?”
“大人二字愧不敢当,按原来的官职算,臣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守属官而已。”
“年纪嘛......如果过得了这个年关,就刚好六十。”
“是不是不像?”
“在我看来,不过四十几岁。”
“哈哈哈......”李元铮爽朗地笑起来,气氛一下就轻松了许多。
“百姓看咱们当官的,不就是看个精气神嘛。”
“若一个个油头粉面,脑满肥肠,那他们对官府还有什么信心呢?”
“的确如此”
“不过看娘娘体魄,其实是会武的吧?”他本就不畏惧什么权贵天子,称贺瑶一声娘娘,也不过是礼数而已。
眼下看她没什么架子,眼神清明又说话利落,索性有什么说什么。
“大人见谅,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总要引人怜悯些。”
这么说,李元铮就明白了,“难怪李统领那日会给你们开门,怕是再晚一点,您就要强行破门了。”
“大人睿智。”
换句话说,在来曲城的路上,贺瑶就清醒了。
只不过祖蛊效力确实霸道,“折磨”得她一度无法控制自己,这才一直装病不见人。
“哎?”
“什么?”
“娘娘,一会儿还是不要叫臣大人了。”
“那你也不要叫我娘娘。”
“这......”往外走的两人在府衙大门前停住。
贺瑶无奈坦白,“怪难听的。”
“哈哈哈哈......好!就听...贺夫人的!”
大门打开的一刹那,贺瑶心底最后一点疑虑也随之消失。
一群衣着朴素却精神饱满的百姓挤在门外,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从门里出来的他们。
拿出毕生最大的信念,与李元铮一起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贺瑶笑得好似焕发出了第二次生命,“贺瑶见过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