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一日,叶清言他们是在绣铺里陪钱婆婆一起过的。
钱婆婆高兴得很,晚上多喝了几杯酒,拉着锦绣不住地说话,说自己那两个早死的相公,说自己那没能生下来的孩子,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自己的爹娘。
“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呢。”钱婆婆说,“早年间我那公公婆婆欺负我的时候,我一想到他们在天上急得团团转,心里就生出了勇气来,觉得说什么也不能叫他们担心,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去。”
锦绣听得眼泪汪汪:“那我爹娘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我?我也不能叫旁人欺负。”
钱婆婆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是啊,咱们都得好好活着,不能叫自己过得不痛快。”
她们说话的时候,叶清言和叶谨言搬了两个小板凳,坐在绣铺的门口。
“等过了年,我就要回去了。”叶谨言说,“算着时间淮彻他们也快要赶回来了,你想多住两日便多住些日子,要是想回家,就叫他带你回家。”
“应该回去了,”叶清言说,“我娘一定想我想得厉害。”
她离开的时候,绮罗和李准恒的亲事还八字没一撇,程炜和李玉嫣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拜托陈钰笙去解决四平和他背后追债的人,也不晓得解决了没有。
宫里还有个林知许,算算日子,眼下应当要生了吧?
叶清言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事情又多又杂,但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命运或许有既定的轨迹,但她也有了能反抗的力量。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眼前,她抬起头,看到叶谨言正对她温和地笑。
她将手放到了上去,二人手牵着手,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爆竹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
“真好啊……”她喃喃道。
不管未来如何,眼下的这一刻,她的心中充满希望。
……
正月初一,叶谨言同她道了别。
“等着我回去,”他说,“遇到什么麻烦就告诉淮彻,让他帮你,知道了么?”
叶清言乖乖地点头:“大哥你也要小心,一定要平安回家。”
“会的。”叶谨言说。
他挥挥手,打马离开。
叶清言站了许久,心中怅然。
前世他们同样聚少离多,远没有如今这般亲近。
每次送他出征的时候,她总是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被叶俞言和叶时言推着,她才会上前去干巴巴地祝他平安。
他每次都说,会的。
“小姐,该回去了。”锦绣在一旁小声提醒。
叶清言点点头,同她一起回去收拾行囊。
倒也没有什么要带的,钱婆婆做了好几双鞋子,蓝掌柜备了不少特产,还有那块叶谨言捞上来的黑火石。
她们在院子里住了不少时日,趁着淮彻还没有回来,她要先清扫整理一番。
眼下就只剩下了一个麻烦。
赵之远。
他撞破了豢养私兵的事,不能随便将他放出去。
可也不能带回叶家,且不说他身份特殊,万一被葛东至知道他在叶家,很容易把那些私兵的消失与叶家联系在一起。
叶清言有些烦恼。
锦绣知道她的心思,悄悄同她咬耳朵:“不然干脆把他杀了吧!”
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叶清言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她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办法对一个无辜的人痛下杀手。
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真的计较起来,就算在那梦里,平心而论,他也给了她应有的体面。
“还是让我先同他说一说吧。”叶清言说。
她去敲门,赵之远见是她,惊喜不已。
“小言!”他的脸上蹭了一片灰,“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我刚将火生起来——我自己生起来的!”
看着他一脸骄傲的样子,叶清言心情复杂地夸了两句。
赵之远孩子一样满足地笑了,忙着给她搬了椅子过来,又要去给她倒茶。
叶清言止住了他:“我说两句话便走。”
“哦哦,那你说。”赵之远在她对面坐下。
自从被叶谨言教训过之后,他倒是有分寸了许多。
叶清言开门见山:“我要回京城了。”
赵之远一惊:“这么快?那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对他的回答,叶清言并不意外。
她没有立时拒绝,而是说道:“葛东至已经将消息传了回去,他将一切罪责都扣到了赵家头上。”
赵之远不说话了。
他抠着自己的手,那里生了一块冻疮,又痛又痒。
叶清言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你不在了,但你爹娘,彩儿姐姐,他们还在葛东至的手里。”
“我、我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赵之远急了,争辩道,“黑灯瞎火的,我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楚,他凭什么给我定罪?”
“你若觉得自己无罪,为什么又要逃?”叶清言反问。
赵之远又不说话了。
他缩在椅子里,背佝偻起来,已经全然看不出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叶清言心中微微一叹:“或许你可以去见见他,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兴许他不会……”
“不行!”赵之远白着脸说,“他会杀了我的。”
他的身子在颤抖:“豢养私兵是重罪,哪怕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他为了以防万一,也会杀了我的。”
“那你爹娘和彩儿姐姐呢?”叶清言问。
“我有什么办法?”眼泪顺着赵之远的脸颊流了下来,“我也没有办法啊!当时我不跑的话,他会立时杀了我!现下爹娘都被他抓走了,我要是去了,他也会把我一起抓走,一起杀了的!”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就不该去陪姐姐,就不该去摘什么海棠果!我为什么要去山上啊?为什么啊!当初我就说不让爹娘把姐姐许配给他,可爹娘根本不听!”
叶清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哭够了,才说道:“我或许可以说服父亲帮你对付葛东至。”
看赵之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又补充道:“但官场上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不会那么快。”
“我……”赵之远抖着唇,“我知道!”
到了那个时候,爹娘姐姐大约早已不在人世了。
但他还在,他就不必像眼下一样东躲西藏了。
“你还要同我一起去京城么?”叶清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