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言做了许多的梦。
梦里,李元朗出现的次数渐渐少了,更多的变成了叶谨言。
他不大说话,偶尔会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与她对视的时候,温柔地笑一笑。
每到这个时候,叶清言的心就会变得很平静。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逃跑,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三叔送过你一本前朝孤本,后来莫名其妙就丢了?”叶清言揪着他的袖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上面的暗纹。
叶谨言回忆了片刻:“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会儿俞言说是被二哥拿走了,可其实不是。”叶清言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我熬了桂花糖粥,送到书房去的时候,不小心洒在了那本书上。”
“我吓坏了,怕你生气,俞言就给我出主意说干脆把书也丢了,你就不会察觉了。”
她摇晃着他的袖子:“那书就藏在花园里的假山下面,不是二哥偷的。”
叶谨言的唇角微微上扬:“我知道。”
“啊?”叶清言讶然。
“一进到书房我就闻见了味道,”叶谨言说,“你们偷走了书,桌面上却没擦干净。”
“原来你都知道啊,那你为什么还去找二哥要?”叶清言问。
叶谨言摸了摸她的头:“不想你害怕。”
她口中的小时候,已经是前世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父亲对他说:“谨言过来,这是小言,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他叫了一声妹妹,她的睫毛飞快地颤动,像是蝴蝶受惊的翅膀,嘴角却又下意识地向上牵起。那笑容像是从别人脸上借来的,弧度完美得过分,却让脸颊显出僵硬的线条来。
“大哥。”她细声细气地叫着,带着几分讨好。
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垂在身侧的手上,她的手无意识地搅动着衣角,布料被揉出细密的褶皱,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
叶谨言的心忽然就软了软。
她就像是个乍然到了陌生环境里的小兽,胆怯而不知所措。
父亲向来没有那么心细,问她喜不喜欢这里,她说喜欢,父亲便以为她真的喜欢,全然听不出她声音中绷着的那小心翼翼的弦。
“你那时候很怕我,每次见了我,头都要垂到地面上了。”叶谨言说,“我若是去质问你,你怕是会被吓哭。”
叶清言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的脸颊上投下了一道扇形的阴影。
“因为你不喜欢我。”她说,“我不敢同你说话。”
叶谨言的手顿了顿:“你为何会觉得我不喜欢你?”
“任是谁,忽然间就多了一个妹妹,都不会喜欢的吧。”叶清言的声音轻轻的,“我娘占了你生母的位置,我的出身不好,也只会连累你被人笑话。”
叶谨言的手还是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无意识地蹭了蹭,他掌心里的茧子很粗糙,但又让她十分安心。
“傻话。”他的声音同样也让她安心,“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同她相处罢了。
“小言,”他俯下身,将脸贴在了她的脸上,“我一直非常、非常的喜欢你。”
甚至早已超出了兄妹间该有的情谊。
叶清言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涌出了泪来。
“你为什么要来啊?”她哭道,“你明知道李元朗要杀你,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见你,就去见你了。”叶谨言说。
哪怕明知是最后一面。
叶清言哭着问他:“是不是很疼?”
叶谨言摇摇头:“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骗人。”叶清言抽噎道。
他流了好多好多血,怎么会不疼呢?
叶谨言无声地笑笑,问她:“那你呢?疼不疼?”
“疼死了。”叶清言老老实实地承认,“肚子里像是有只手,在里面搅啊搅的……阿笙好过分,弄了那么疼的毒给我,还不如一根绳子把我勒死。”
叶谨言像是在哄小孩一样哄着她:“那以后你不和她一起玩了。”
叶清言想了想:“那不行。”
“那时候阿笙也是被李元朗骗了,坏的是李元朗,不是阿笙。”她认真地说,“我和阿笙是好姐妹,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玩的。”
“李元朗……”叶谨言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微妙,“你从前很喜欢他,是不是?”
“啧。”叶清言的脸垮了下来,“别提他,晦气。”
叶谨言却继续说道:“你都嫁给他了。”
叶清言的头昏昏沉沉的,她觉得今天的大哥和往常不大一样。
但很快她就释然了,连老年的李元朗都出现了,大哥为什么就不能不一样呢?
“他是太子呀,”叶清言说,“别人一直因为我笑话叶家,我嫁给他,做了太子妃,就能让叶家扬眉吐气了。”
叶谨言沉默了下去。
竟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李元朗很坏的。”
叶清言像是小孩子告状般细数李元朗那些年的所作所为,最后有些得意地说:“所以我一见了他,立刻就杀了他!”
叶谨言的心口一阵闷痛:“那些年……辛苦你了。”
叶清言摇摇头:“都过去了呀。”
“是,都过去了。”
叶明善进来,看到的便是叶清言沉沉地睡在床上,而叶谨言就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视线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不由皱起眉来。
未免也太亲密了些。
叶明善咳嗽了一声,叶谨言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慌张,小心地将手抽了出来,又给叶清言盖好了被子。
“小言刚睡着,父亲有什么事出来再说吧。”路过叶明善身边的时候,他轻声说道。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坦荡,倒是让叶明善有些讪讪。
这两个孩子从小感情就好,小时候谨言还经常抱小言呢,牵手又算什么?应当是他自己的心思太龌龊了。
关上了房门之后,叶谨言问:“父亲可是有什么吩咐?”
叶明善被这样一打岔,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应当给你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