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红玉与林思衡请示过,便歇半日,去寻父母讨个主意。
她父亲林之孝管着府里的田地租子,母亲也是后宅里的管事,两人在府里做事,一向秉持的是“多做少说”的态度,故被人取了个外号叫“天聋地哑”。
虽林之孝因实诚,不敢随意贪渎,家里不能说富裕,到底也吃喝不愁。
父亲时常在城外收租子,况且家里的事,他也并不拿主意,红玉便只去后宅里寻母亲。
林之孝家的正在忙活,突然见女儿寻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心里一惊,以为那位林大爷果真是个不好伺候的,怕不是女儿这回挨了打,想要自己去求个体面,再调回来?
急匆匆把手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又告了假,便带着女儿回了后街家宅。
这后街因离荣宁府极近,在两府里讨食吃的管家,婆子,多有在此置业的。
既回了家,红玉先给母亲倒了杯水,又把门虚掩上,拉着母亲到炕边坐倒。
林之孝家的被女儿这番弄得莫名其妙,紧着问:
“是出了什么事?果真挨了打不成?”
红玉一愣,笑着摇摇头道:
“母亲这话怎么说的,林大爷虽是和善不过的人,等闲不摆什么架子。
女儿虽驽钝,仰赖母亲多年教导,好歹手脚上也算勤快,没事挨打做什么?”
林之孝家的长出一口气道:
“虽然二奶奶也说这位林大爷不是个脾气暴爱耍横的,到底我不曾见过几回,岂不为你担心?
你今儿这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红玉低头,沉默一会儿,低声道:
“女儿有一事,想寻母亲讨个主意。”
林之孝家的先是一愣,继而一喜,忙道:
“可是要讨你去做姨娘?这可是好事来着...”
红玉羞恼不已,赶忙打断道:
“母亲这说哪里去了,却是有正经事来着。”
便将林思衡将要搬出府去一事,向母亲说出,又道:
“我到底是贾家家生子,若果真去林家,身契必是不能留在贾府的,否则便是两面不是人。
可我若果真走了,您和爹爹只怕在府里难免要被人说闲话。”
林之孝家的听完,才笑道:
“你倒也不用顾虑我们两个,有这番心意便够了。
我们平日在府里,也不曾得罪谁去,便是有人来与我们为难,只管忍让一时也就是了。
且看你自己想不想去,难得这位林大爷还想着提前知会你一声,看来果真是个细致人物。
你若拿定主意要去,我去求二奶奶一个恩典,总归不过跪着磕头说几句好话便罢。”
红玉忙道:
“不敢劳母亲受累,爷那边说了,若我要去,身契自然他亲自去要来。”
林之孝家的便取笑道:
“亏你还这样犹豫不决的,你不是早就打听清楚了?”
继而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那位林大爷,到底对你有意没有?我听说你们那院里,到现在也才三个丫鬟?这可是好机会啊。”
红玉脸一红,虽有些害羞,到底是个利落人物,只是摇头道:
“我不曾见爷有这样的意思,大抵也是我生得不能入他的眼吧。”
林之孝家的一时便愁道:
“闺女自然不是个丑的,只是若跟那个晴雯去比,确实是差了些。
非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尊重,你也知道,像咱们这样出身的人家,是万万做不得正妻的。
若能得个姨娘的名分,便都是造化了。
府里这些年,前前后后多少丫鬟,虽是一时被主子瞧上,到最后大多也就成了玩物,死了也没个说法。
你日后在林家,倘若一时有什么机会,可得把握住了。”
红玉终究还是个黄花闺女,听母亲说这样的话,一时坐立难安。
既已拿定了主意,也不敢再多留,母女二人又言谈几句,便各自回府做事。
...
林思衡既得了红玉准信,寻了个空,便直接来找凤姐儿。
才到凤姐儿院子,便见平儿正抱着凤姐女儿在哄她睡觉,见他来了,忙叫奶嬷嬷接过去,便要请他进去坐坐,口中只道:
“林大爷先坐会儿吧,奶奶这会子该还在老太太身边,一会儿该回来了。”
林思衡瞧了平儿一眼,摇摇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平儿把对他的称呼又改回去了。
挥挥手叫奶嬷嬷让开,自己把这还没取名的小丫头抱过来。
这丫头此时已经稍稍能立住,也能吐出几个词来,林思衡一时无聊,就开始教这丫头背歪诗:
“白毛浮绿水,红椒青萝卜。快念。”
然而这丫头显然也并不能理会他的一番苦心,只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思衡又试了几回,见这丫头果然不上当,便叹了口气,对平儿感慨道:
“这回可糟了,这丫头怕也是个不学无术的。”
平儿方才虽听着那诗词感觉有些不对劲,只是她原也不懂这个,更不敢在诗词上去质疑一个进士,竟没看破林思衡的坏心里,反为小丫头打抱不平道:
“大姐儿如今还太小了些,现在就学诗词,自然是学不出来的,林大爷若真有意,等她再大些,到时候让奶奶带着,正经给林大爷磕头,认你做师父如何?”
正说着话,凤姐儿便带着两个丫鬟回了,才进院子便笑道:
“我刚刚在外头就听见平儿说什么拜师的,怎么,莫不是衡兄弟瞧上平儿了,想收她做个女弟子?
这我可不能答应,统共就剩下这么一个得力的,再给了你,我岂不得累死过去。”
平儿羞恼道:
“奶奶又说胡话,林大爷方才叫大姐儿背诗呢。”
凤姐一愣,便取笑道:
“亏你是个读书人,大姐儿这时候能学个什么?”
林思衡自然也不会主动揭穿自己的坏心眼儿,只撇撇嘴道:
“这丫头也得有周岁了吧,不先起个名字?就这么‘大姐’‘大姐’的叫着,总不像那么回事。”
王熙凤哈哈一笑,摆摆手道:
“你既这样说,且取一个我听听,正好你是个有学问的,必是能比我与你琏二哥取得好。”
林思衡摇摇头道:
“自然是你跟琏二哥起,不行请老太太起一个也可,我给这丫头起名,算怎么回事?”
王熙凤也撇撇嘴道:
“别说那么多,今儿你既自己撞上来,少不得得留个两三句话。
我就不说了,大字认不得一箩筐,勉强看看账本还行,你琏二哥虽读了几本歪书,也谈不上什么学识。
老太太又没有那个精力。
要按着咱们的关系,不是亲戚,胜似亲戚,这丫头将来叫你一声舅舅也使得。
你且起一个我听听,总归要不要的,还得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