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寅时。
洛阳城郊外的两处田庄里,一个个布衣短褂,身有残疾的佃农提着灯笼走出家门,坐上早就等在庄中土路上的牛车和马车,安静的朝着洛阳城进发。
与此同时,素来安静的就跟没人住一样的虎骑大将军府,这日鸡鸣之后也跟着亮起一盏盏烛火。
府中除了两名厨娘和一众粗使婆子,从侍卫到小厮,就连养马的俩老头儿都早早的起床洗漱,穿甲披挂,骑上战马,在寅时两刻准时出了府门,朝着南城门而去。
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声音“哒哒”,整齐又具威仪。
这么一大帮人马浩浩荡荡的从大将军府出来,堂而皇之的走在朱雀大街上,赶早出门上朝的“大人们”想看不到都难。
楚石领着阖府之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朝南城门而去。
可他们心无旁骛了,一众赶着上朝的“大人们”却忍不住停下来,对他们指指点点。
“出什么事了,那些个兵卒是何许人也?怎的这个时辰出现在朱雀大街上?”
“咦?那群人里头怎的还有好几个缺胳膊少腿的?”
“休要胡说,缺胳膊少腿的人怎么骑马?你也不看看他们身上穿的是啥?”那人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扭头与身边的同僚面面相觑。
因为那些骑马的人里头不但有人缺胳膊少腿,还都穿甲披挂,除了手上没拿武器,整个就跟要去出征打仗似的。
有位兵部新近的官员,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拼命扯着身边同僚的衣袖,嚷嚷道:“言兄,言兄,你快看那些人身上的甲胄式样,我看着怎么像是前朝的?”
言纬斜眼看着这位走后门,被塞进兵部镀金的小少爷,心中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吐槽。
看自己侯府庶少爷还用一脸“你怎么傻了”的表情,抬手要来推他,言纬忍无可忍的抓住他的手腕,低声斥道:“你既知道他们身上穿的是前朝的甲胄,为何还要说出来?你没见那些大人们都没人说话吗?”
“啊?”年轻的小少爷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的迷茫。
言纬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想这大乾朝,还有谁敢堂而皇之的留着前朝的甲胄,而不怕惹皇上怀疑的?你再仔细想想这里是哪儿?”
“哪儿?朱雀大街啊。”
这位新入兵部渡金的小少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前头一顶轿子旁的侍卫对着轿中的主人道,“老爷,属下看那群人里头打头的那个,像是虎骑大将军府的老管家。”
此言一出,四周听到的人都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洛阳做为大乾都城,乾帝的耳目遍布全城,各个角落都布满了青龙卫的暗哨。
可青龙卫这回却没事先收到虎骑大将军府的人,这个时辰披挂骑马出行的消息。
青龙卫总指挥使厉明和副指挥使站在街边,看着对街徐徐而行的一群人马,吓的冷汗都下来了。
“大人……”副指挥使低呼一声,抱拳正想向他请示,就被厉明抬手阻止了。
“你在这儿等着。”
厉明迈开大长腿,大步追上穿戴整齐,骑马徐徐而行的一群人,朝着为首的老者抱拳一揖,道:“老管家,青龙卫指挥使厉明这厢有礼了。”
“厉大人客气了,您找小老儿有事?”老管家驱马走出人群,挥手示意身后众人继续前行,不用管他,出城迎接主母的事儿可不能耽误。
厉明瞥了眼只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去停也不停继续前行的将军府“残兵”,眸中暗光一闪,转头朝下马来的楚石客气的抱了抱拳,道:“敢问老管家这一大早盛装出行,不知是要去哪儿啊?”
楚石呵呵笑道,“也没去哪儿,就是收到我家大将军的消息,说是今天有可能抵京,我们这一府残兵,正准备去城门口迎接我家大将军和将军夫人回府呢。”
厉明闻言,一句“特么地”差点儿脱口而出。
城门辰时初刻才开,谁家出城接人寅时中就出门的?
你家大将军和将军夫人是鬼吗,要你们半夜三更出门去接?!
厉明心里骂骂咧咧,可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冲眼前的老将出口成脏。
他紧抿着嘴唇冲楚石匆匆一拱手,就转身大步朝自己的副手走去。
“大人慢走。”楚石嘴角含笑,慢悠悠的冲着厉明大步远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厉明闻言脸一黑,脚下走的更快了。
楚宴那个癫公带出来的一群神经病,三更半夜穿甲披挂的在朱雀大街上招摇……
他要不是早就把虎骑大将军里的人都查了个底调,知道那府里除了楚宴的三百亲卫是健全人,其余都是从军中退来的残兵,根本没能力做些什么,否则他定要到御前狠狠的告楚宴那厮一状。
“大人,如何?要抓人吗?”
副指挥使看着那群“残兵”越走越远,都不禁有些急了。
那可是一群穿甲披挂,骑着战马的兵啊,虽然有不少是缺胳膊少腿的,可这是哪里?
是洛阳啊!
这么多穿甲披挂骑着战马的人,出现在朱雀大街上,谁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啊?事关楚宴那个癫公,任何异动都不能等贤视之。
厉明能怎么办呢?
他虽然佩服楚宴那癫公,一人就扛起了从楚家军和虎骑军中退下来的所有伤兵的生计。可大将军府今日这行事做派,确实是有点儿犯忌讳。
他做为青龙卫总指挥使,当将此事禀报皇上。
“你跟着他们,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去南城门接人,本指挥使这就进宫禀报皇上。”厉明跟副手低声吩咐完,就打马朝皇宫飞奔而去。
目睹大将军府一行人骑马离开朱雀大街的文武大臣们,一颗心也跟着他们飞走了。
厉明赶在乾帝上朝之前,把在朱雀大街上看到的一幕报告给了乾帝知道。
“阖府之人穿甲披挂,出城相迎?”
乾帝厉眸微眯,意味深长的喃喃复述着厉明的话,倏地微微一笑,道,“看来,楚爱卿是真的要回来了,这下子该有好戏看了。”
“皇上说的是。”
厉明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暗道,“那癫公的戏哪是好看的?别一个弄不好,又叫那疯子给闹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