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顾平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对董固笑云,“顾某其实和公公一样,再也不会后继有人了。”
董固听得心惊,没想到顾平会把如此隐秘的事情告诉他。
“这么厉害的毒,究竟是什么毒呢?是谁配制的,又是谁下的?”顾平紧盯董固的双眼,好像要透过他的眼睛读出他的心思。
“我不知道……”董固避开他利剑般的目光,内心慌乱却故作镇定,“你查了将近二十年都没结果,为何还要查下去?”
“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挂念的人,已在四年前离世。我不会有子孙后代,只能是个零丁人。所以对我来说,活着的意义就是解开当年的谜团。”
“但是你来问我,可就问错了人。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害你。”董固撇过脸去,回答得笃定。
“这么厉害的毒,还有谁能配得出来?”顾平捏住董固的肩膀。
“你怀疑我?”
“就算不是公公,公公好歹也给某一些提示,这到底是什么毒?”
董固思虑再三,终是叹了口气。“好吧,你先松手。”他盯着顾平的手,直到顾平抽回手去。“这毒确实是我配的。不过我没想到,有人用它来害你。”
“是谁?”忿恨立刻写在了顾平脸上。
“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董固揣起手,毫不慌乱。“宫里要我配这种毒,自然是进了御药房了。御药房里谁会用毒?自然是太医了。哪个太医嘛,鄙人有整整四十年没踏出过云方半步,怎么会认识宫里的太医呢?”
“太医?太医……”顾平着实没想到。当年能批准御药房用药的只有两位太医:常俭德和李回春。李回春是金和子的老师,金和子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大抵不会是他;可常俭德与自己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何况是在殿试上,皇上面前——这要被发现,他岂不是性命不保?可惜这件事当时毫无证据,最终不了了之。只能说凶手做得天衣无缝,但凶手何尝未在刀口舔血?
“太医,也受制于人啊。要我说,你最好去仔细问问仁寿宫的正主。”
“仁寿宫?太后?”顾平头皮发麻,不得其解,“你指的是现在的太后,还是当时的太后?”
“当然是你那亲姑姑,顾太后了。”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做的事与太后何干!”顾平认为董固在污蔑太后,厉声呵斥。
“听我说,听我说。鄙人在调来云方之前,可是顾皇后身边的红人。鄙人这一手配毒的绝技,帮了顾皇后不少大忙。什么淑妃德妃、庄妃静妃,要么是三月见红,要么肚子从不见动静——那可都是鄙人的杰作。但是鄙人只负责配制,从不知害人。让人绝后的本领嘛,合当顾皇后属第一。”
“放肆!”顾平一掌拍向桌子,“太后的英名岂容你玷污?”
“我一个半身入土的老太监,还能骗你不成?”董固满脸不屑,“你跟我说了‘自家话儿’,我给你讲‘自家话儿’你却不爱听。你可真难伺候!”
顾平昂起头,冷语道:“那请公公继续吧!”
“鄙人就出过一次差池,让安西王活了下来。小时候的安西王那么聪慧,多么讨先皇喜欢!但他的聪敏,却是顾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鄙人为顾皇后解忧,做得不动声色、天衣无缝。可惜啊,药只用了半程,鄙人就接到了调往菌料厂的圣旨,不能再为顾皇后效力了。”
“谋害皇嗣还敢给太后泼脏水,你胆大包天!”
“哎!”董固不以为然地笑道,“提别人干嘛,还是说你吧。你说,顾皇后让多少人绝后;就这一次报应到了顾家头上,怎么就遭受不住呢?”
“你!”顾平伸爪出来要掐董固的脖子,可忍了再忍,还是收了手。
“哈哈哈哈!”董固大笑不止。
“你不是说,毒确是你配的吗!是什么时候,谁让你配的!”
“什么时候?嘶……”董固掐着手指算算,“崇明七年……崇明九年……十三年……二十一年……哈哈哈,太久了,鄙人也记不清了。菌料厂每年都在往宫里送东西,你说我送去的是药,还是毒?用量恰如其分呢,那就是药;用量规求无度呢,那就是毒。鄙人送的,只是材料。他们想当药来用,还是想当毒来用,全由他们分说。”
“看来……你把自己择了个干净,又是个无辜的人了。”顾平垂下眼,紧咬槽牙。“既然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我,那我还剩一个问题,你总能回答了吧?”
“还有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朝廷会重新启用蜜丸的?”
董固抱起臂低着头,嘴角却高高翘起。“大势所趋啊。鄙人听说当今万岁不喜欢处理政务,很多奏章都是大总管代为批复?”
“你问这个做什么?”
“哈哈哈,既然大总管熟悉政务,那鄙人斗胆考考你。”
“说。”
“正良帝,崇明帝,和当今万岁——哪位是贤君,哪位是昏君,哪位是仁君呢?”
“我看你是嫌命长了。”顾平嗤之以鼻。
“不敢说?不愿说?”董固仍作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那鄙人来告诉你。当今万岁,乃是仁君。因为他不动兵戈,以德服人。”
“啊?”
“崇明帝,乃是贤君。”董固向上天拱手,“他能临危不乱,以智退敌,于危难时刻力保上明江山,可谓千古圣贤。”
“照你这么说,昏君,是正良帝了?”顾平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不错!正良帝不顾后果、不论方法、不听劝谏地禁蜜丸,简直是昏聩无能、愚昧无知!”董固站起身,咬字铿锵有力。
“不禁蜜丸,难道任由上明国被其侵蚀吗!”顾平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董固。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懂什么?”董固抬头回瞪顾平,丝毫不输气势。“你知道蜜丸背后是什么吗?上明国作为东大陆的上邦,有多少智囊谋士,他们不懂得治国之道吗?怎么一直无人出来阻拦?正良帝禁蜜丸以前,上明是何等繁荣;禁了蜜丸之后,上明被捅出了多大的窟窿!你说,这到底是蜜丸之过,还是正良帝禁蜜丸之过呢?”
“蜜丸的背后是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蜜丸的背后,哼哼。”董固坐下来,将眼睛一闭,“不到时候,我还不想说。”
“不到时候?”顾平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等待什么。“看来我今日,又要一无所获了。”
董固只是冷笑,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呃——”顾平突然眉头一皱,痛苦地捂住胸口。
“嗯?”董固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满怀关切地望向顾平,“大总管怎么啦?”
顾平扑通跪倒在地,表情扭曲。他尽力控制住颤抖的手,往腰间绣囊里摸索;摸了好一阵,才掏出随身携带的珐蓝药瓶,撬开塞子——瓶内却空空如也,一粒丸药也倒不出来。
“大总管?”董固绕到顾平身侧,弯腰探视,“高原病吗?”
“你……”顾平蜷缩在地,体弱不支,吐字极为费力。“是……你……下毒……”
“大总管,我可没下毒。你也看清楚了,银酒杯,没变黑呐。”董固笑意渐浮,附在顾平耳边道,“是你自己——有,病。”
“你……”
“哈哈哈哈!现在,到时候了,我可以都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