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冒着风雪,推开那扇门,抱着那往日的账本,将其转交给萧逐意。
萧逐意接过,掂量了几下,笑道“你家账本还算有点实心的。”
沈然捂嘴哈着几口热气,按了按着自己有些发酸的肩膀,抱怨道“虽然不比你的,但在商业上,苏君清也是下过一番苦心的。”
“毕竟哪哪都要钱。”
萧逐意点头,翻开账本,一边快速浏览,一边笑道“这账本做得不错,不过里面有几个点子不错的生意倒是有些浪费了。”
沈然无奈道“苏君清点子多,但在人脉上,没几个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去做,我们只好把这生意暂时耽搁下来,到时候找个靠谱的人去做。”
萧逐意拿起新的一本,边看边聊,“话说回来,这账本好像是你在打理的样子。”
沈然摇头,“我不擅长打理内务,只好让梓微打理,我其实主要负责外务,打理那些人际关系,比如那些投降于我们的世家、富贵乡绅。”
萧逐意笑了,调侃道“是因为谢梓微不喜交际吗?”
“比起说他不喜,倒不如说他是不擅长。”沈然笑道。
“外冷内热的家伙,确实很难一开始就讨喜。”萧逐意由衷评价道。
沈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免笑出声,“嗯——如果你有这个闲心,改日找个时间,真心夸梓微一句,说不定你会看到更加出乎意料的反应。”
萧逐意微微挑眉,“你要说这话,我可就来劲了。”
这话一落,有人便推门而入。
少年郎拍去肩上积雪,无意识地挑眉,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感觉是我感兴趣的话题。”
沈然没看他,只是淡然地抿茶,语气微沉,“你亲自划开的伤口疼吗?”
苏琼身形一僵,娴熟从容地跪了下来,乖巧认错。
看到这一切的萧逐意手上动作微顿,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操作过于熟练的自家主公。
沈然冷笑一声,“跪倒是爽快,自残的时候怎么不犹豫一下?”
苏琼心里小声嘀咕了几句,沉默半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应该没告诉梓微吧?”
沈然眉头微皱,“你放心,我没告诉最心疼你的梓微,但你就不问问我们担不担心?”
苏琼尬笑几声,“你沈谦润是我发小,我幼时练武经常受伤,你不也经常看见……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应归,无缺,星宵,皆是与我上战场的人,他们受的伤也多,这点小伤会放在心上吗?”
“至于……萧无止,你自己说吧。”
萧逐意默了默,眼睛微转,犹豫了一下,郑重开口道“没死就行。”
沈然捂面。
但话糙理不糙。
凭着与苏琼多年的交情,沈然十分了解他的靠谱与不靠谱的地方。
尤其在爱惜自己的这个方面,苏琼他具有极其的不靠谱性。
于是在很久之前,沈然就下定了决心,不要太过关心苏琼,免得自己心脏不好受。
跪在地上的苏琼似乎察觉沈然的无语和无奈,笑了笑,带着些许不好意思。
而洞察人心的萧逐意心中却觉得有些无奈哀伤。
有些人就是疯过了头,忘了自己的脆弱,有些人是见惯了样,忘了他还可以哭出声,喊句疼。
他默默将账本关上,暗叹一声,恢复了以往的狐狸味,笑道“苏君清,马上要除夕了,你还不送点礼物给我们?”
苏琼愣了愣,没说话,面色算是有些难看了。
沈然也有些别扭,开口道“除夕的时候,苏琼一般都不会过的。”
萧逐意微愣,有些疑惑。
苏琼笑了笑,语气有些落寞,“那个……我爹娘都死在除夕那天。”
萧逐意面色一僵,“……抱歉。”
少年摆摆手,无所谓道“无事,我以前也喜欢过除夕的,今年难得陪你们一次也无妨。”
“连云十三城是个好地方,过除夕的好地方。”
少年笑容清澈真挚,让萧逐意留余的歉意逐渐消散。
“苏君清,这可是你说的!”萧逐意眼中含笑,朗声道,“在我的地盘过除夕,闹过了,你可别生气!”
苏琼无奈轻叹,“我要生气了,我这辈子的钱都归你管,我都不碰半点。”
萧逐意挑眉,“这可是你说的!”
“要不要给你一个凭据啊?”苏琼叹道。
“你要是强求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萧逐意笑道。
沈然看着有些荒唐这一幕,不禁捂面。
谋臣坐着,主君跪着。
注重白纸黑字的商人还说这种凭据随便的话。
尤其提出给凭据的人是向来爱转头就耍赖的苏琼。
他感到这个世界都有些荒唐。
沈然不免轻咳几声,谈起他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来得及的事,“萧无止,你那火器哪来的?”
萧逐意恍惚一下,笑道“你说那个砸冰河的火弹?我也只是偶然从晋回江手中得到的。”
“听他说,制作者还挺年轻的样子,就是给他火器作赠礼的理由有些离谱。”
“说是什么蹭好吃的回礼。”
苏、沈两人一听,有些懵了。
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
此时此刻的谷问寻全身缠着绷带,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孙亥想笑又担心地说道,“老程早就给你嘱咐了,别老跟主君作对!现在好了,还能活着。”
“诶,主君身手怎么样?”
谷问寻表示不想回忆。
苏琼……就是个连他耳力都无法听见任何动静的怪物。
呼吸没听到就算了,脚步都没听见。
况且自己身上疼得厉害。
孙亥倒没理会他的悲惨处境,自顾自地笑道“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让主君认你的?以往的御光到最后都是给苏家划了一口子,才接受的。”
“至于主君身上的那道伤口……看方向就可以知道,他自己划的。”
“而且,你就算再怎么挣扎夺剑的希望,好渺茫啊……”
这话,谷问寻没法反驳。
但伤口是有的,是自己咬出来的。
这事有些丢人,他不会告诉别人的。
可谷问寻想到那个令人寒颤的画面,整个人都不太好。
记忆中的少年眼中杀意弥漫,暴戾恣肆的笑意,就像是享受杀人的乐趣一样。
他很清楚苏琼那时的状态很不对。
但这事,苏琼不希望他说出去。
他也打算遗忘。
忘记那个恐怖的眼神。
杀手出身的程茂自然敏锐地察觉了谷问寻的不自然,遂边推着孙亥往外走,边喊道“将军也是要休息的,老孙,你也安分点。”
“诶!老程,老程!等会!我还有事问呢。你别老推我啊!你什么时候手劲这么大的!”
那大喊大叫、好奇心极重的男人就这样被人推了出去。
谷问寻有些沉默,但不久,苏欢就赶来看他了。
眼前少女明艳似火,虽不是苏琼亲妹,但也或许与其待久的缘故,眉目都有些神似苏琼。
她拿着刚熬好的黑色汤药,走了进来,笑道“那,刚熬好的汤药,你喝下去。”
正想把药碗递过去,但又看谷问寻这般模样,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看你这手脚不便的样子,我喂你,如何?”
谷问寻被她的自然熟弄得有些脸红,轻咳一声,“男女授受不亲。”
苏欢手上翻药散热的动作微顿,喉间发出几声低笑,“我还以为……兄长的人里面不会有什么老古板。”
谷问寻微微一僵,默默撇开视线,有些尴尬。
苏欢见此,也是收了嘴,笑道“不必这样,我又不是什么正统世家贵女。”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个已婚者,只是丈夫被兄长杀了。”
谷问寻觉得这个冷笑话,并不好笑,因为苏欢确实是有个被兄长杀死的丈夫,也就是先帝。
苏欢有些疑惑,喃喃道“看来这个笑话果然不好笑。”
“不过……”少女扬起真挚的笑容,朗声道“你果真厉害,被兄长打成这样还没死!”
谷问寻一时嘴抽,寻思着,这姑娘的嘴是得了谁的真传?明明她真心夸赞但又让我遭到了暴击,压根开心不起来。
“你还是把药给我吧,我自己喝。”
苏欢犹豫了半会,还是递了过去,顺便确认一下他手臂恢复得怎么样了。
这时,谷问寻端着碗喝着汤药,耳朵微动,听到了声响,默默地斜眼看着外面走进了进来一个人。
来人样貌清雍,带着些许少年郎特有的莽撞气,看到苏欢时,眼睛都亮堂起来,将昨夜熬夜赶工的疲惫一扫而空。
谷问寻认识来人,他曾在京中见过几面,因为是朝中难得的寒门子弟,他还留有印象。
原先他真以为他干不下去,真的辞官回家了,但在之前,意外发现看到他在沈然底下熟悉业务的样子,才明白当年的他是投奔了苏琼。
不过……缘由嘛。
看那小子带着爱情的盲目味,想来也是当年看上苏欢跟着她来了。
可……苏欢第一次出现在京城的身份可是皇帝妃子诶。
那他是臣子。
谷问寻默默向他投以鄙夷的眼神,这家伙……真变态。
薛子洸被盯得有些发毛,看向那伤者,不禁咽了咽口水,躬身行礼道“见过御光上将。”
谷问寻低应了一声。
两人的话题算是在此终结了。
苏欢倒是有些来劲,笑道“薛子洸,你不是一直说沈然那家伙欺负你嘛,你跟年纪相仿的谷问寻打好关系,到时候,他再压榨你,你就找谷问寻打他。”
这个馊主意一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她以为简单的事,对他俩来说,太难了。
谷问寻可以打过沈然,却打不过护着沈然的发小。
薛子洸可以逃工摸鱼,但拗不过沈然背后真正想欺负自己的人。
总而言之,文武双全的兄长上司——苏琼,赢麻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并强行地转移话题,心有灵犀般谈起了奇形怪状的话题。
一旁的苏欢看着心情愉悦,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不过……
也或许因为有个共同苦难受害者的特点,他们的关系意外地更加亲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