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某请长公主继续说。””
引入眼帘的是一扇木制雕镂织字曲屏,六扇屏风皆写满了诗,声音便是从屏风后头传来的。
清正贵气之声萦绕在耳边,如她屋内的西洋钟滴答跳动,铿镪顿挫。
李禾曦登时打了个激灵,她和沈肃互不相识,只能在传闻中窥得一二。
在大周哦,没人敢置喙编排他,因为党同伐异之人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先帝顾命他为辅政大臣,天子亲政后,濯升为内阁首辅。
只有李禾曦知道,因家族受封的爵位,换做常人来说是无比至上的荣耀,但若是以家族牺牲为前提,沈肃对安定王三字是深恶痛绝的。
因此,他近日已上书天子收回安定王的爵位。
众臣极力劝阻,沈肃不为所动。
天子三请三顾,不曾松口。
这些人心里门清,天子这是愧对沈家一门忠烈,有个爵位好平抚自己的亏欠,也能安抚他人。
但李禾曦知道沈肃今早将府门前的匾额换成了沈府。
李禾曦死时,已经镇守藩地多年的沈肃,在民间人人提起他,依旧称他为摄政王。
她笑,现在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是一手遮天!
且他战功累累,仅凭两千兵力破敌于鞑虏,一战成名。
他武有德,且文有治。
李禾曦记得他将会被任命为会试考试官,主持科举。
她虽对自己的策论有把握,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面对他,恍如踩在钢丝线上,稍有不慎,将会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林尚书见李禾曦迟迟未有定论,将周景承的册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禾曦吐出口气,镇定道:“请问沈大人,官府可还有余粮救济灾民。”
屏风遮挡,并不能看清里面人的神色。
唯有一道冷峻之声落下:“两浙东路的仓廪府库,还有常平仓、义仓、广惠仓都已大开仓门,但犹以一碗水救一车薪火。”
沈肃没有说的是,两浙东路的官员有多腐败,大米伴白沙,官家粮食变私粮。
如李禾曦话外之音,官府早就没有救济粮了。
解决贪污,李禾曦相信王盟会做的很出色。
她轻轻压了压嘴角:“便如本宫方才对林尚书所说,还是那四字,高价回收。”
林尚书听得这话,差点背过去:“长公主可知大周一斗粮食售价多少?”
李禾曦答:“一斗七十文。”
“那你可知两浙东路一斗粮食售卖多少?”
李禾曦又答:“一斗一百五十文。”
“长公主既知一斗粮食差了如此之高,怎还让官府当冤大头,还让这些豪绅大发不义之财,”林尚书一敛长袖背在身后,语气颇为强硬,“恕老夫直言,这里不是长公主可以肆意妄言的地方,还请长公主回府吧。”
对于林尚书的质疑,李禾曦点头应下:“本宫之言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没有谱的话,林尚书有所顾虑是自然的。”
林尚书自然而然答道:“老夫不是有所顾虑,而是长公主所言实在有悖常理。”
李禾曦一笑,“若不高价回收,禀仓里可还有余粮救济这些灾民?”
这一问令林尚书哑口无言。
李禾曦掠过林尚书,将视线落在屏风上,“若是朝廷高价回收,林尚书,您想,全大周的粮商会不会蜂拥而至两浙东路?”
林尚书原本不以为意,但听到后半句,内心一琢磨,这话仿佛似有深意。
屏风里没有动静,李禾曦的笑意仍旧是淡淡的,她有些摸不清沈肃的真实想法。
她不禁有些紧张,她能感觉到有股犀利目光存在,仿佛成了一只待宰羔羊,被危险的它无形之中掌控,然而她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但她仍然能感觉到那股视线的存在,充满着猎狩者的锐利。
李禾曦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等全部的粮商都进入城内,届时立刻停止收购,开仓放粮,如此一来,就没有人再会去收购粮食,粮价一跌,堆积如山的粮食岂不成了鸡肋,粮商只得低价往外抛售。”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本宫这个局就叫劫富济贫。”
未等林尚书想透,屏风里传来一阵轻笑:“好一个劫富济贫!”
林尚书心中匪夷所思:千年冰封的安定王,这是笑了?
李禾曦并未察觉这些小细节,“林尚书又说豪绅发国难之财,本宫却觉得商人逐利,并无不对。”
林尚书这时出言道:“长公主慎言,若非天下清河,商人又岂能发有余之财,国家如今有难,不求他们相助,但也不能做出有损百姓之事。”
“发有余之财以惠贫者,这是范老的名言,”对于林尚书的直言,李禾曦并不介意,“但要求重利之人施舍财帛,无异于劝诫杀生之人放下屠刀。”
林尚书收敛笑容,口吻十分严厉,他追问道:“那请问长公主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没有,”李禾曦徐徐道,“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开仓放粮不是长久之计。”
林尚书有些嗤笑,露出了一副了然神情,“长公主的劫富济贫之说,是从驸马那里听来的吧。”
一提到陆之远,林尚书脸上含了一丝惜才之相,惋惜道:“驸马博洽多识,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可惜,可惜。”
对于陆之远,林尚书还是有几分认可的,至少是有几分才华的,可惜尚了公主。
刚说完,屏风后头传来茶杯扣盖的之声,声音清脆响亮,不觉让林尚书心底哐当一下,立刻悻悻地闭了嘴。
共事多年,林尚书知道,安定王这是恼他多嘴了。
李禾曦并不知二人间的弯弯绕绕,闻一听驸马二字,皱了皱眉,前世,她不再是公主后,陆之远拜在了林尚书门下。
他的仕途由此打开。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林尚书,也并不是如外人所说这般举贤任能。
李禾曦掷地有声:“驸马不可参政议政,如今又弃文从戎,更加不会在本宫面前妄议。”
“能尚公主对陆家来说可谓鸡犬升天,怎么,林尚书不敢苟同?”
林尚书身体微微一震,像是被她的话语击打中,旋即变了变脸色。
大堂内燃着檀香,衣裳上不觉沾满了檀香味。
明明那人掩在屏风后,她却能感受到屏风中传来的温度。
令人莫名的有些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