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于是重新围回火堆旁。
为安全起见,他们轮流守夜。
夜色寂寂,只有柴火燃烧时噼啪声在耳畔回荡。
沈易坐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院外,心中已有万般谋算。
他想先安稳回京,再设法与信得过的同僚联手,务必将这“血灵芝幻象矿石”交给朝廷机要之人,以防重蹈祸端。
然而,他也清楚,若对方能在此荒山派出驯鹰、蒙面杀手,绝不是小股流寇。
他们接下来的归途,注定不会太平。
翌日破晓,东方微微发白,远山轮廓呈现出墨青色。
沈易唤醒柳如絮、顾清绮,一同简单整顿行囊,踏上归途。
废驿馆外,一夜过后更加荒凉,枯草上覆了一层霜。
走出百余步,他们瞥见地上残留马蹄印,往山北方向延伸,想来是那群黑衣人离开后留下的痕迹。
三人不欲多纠缠,选了与其相反的东南小道而行。
一路上,山峦逶迤,渐渐显现出人烟。
行过午后,他们抵达一处小集镇。
此地靠近通往京城官道,往来行商颇多,街边旅店饭铺林立。
三人于路边寻了间不起眼的客栈暂住。再者,为防身份曝光,他们各自换了一身简朴行装,装作普通商贩与护卫。
暮色降临,客栈里灯笼点起,昏黄的灯火招引着过往旅人。
掌柜见他们衣衫朴素,脸上风尘仆仆,二话不说,收了二百文铜钱便领他们上了二楼东侧一间小客房。
房内空间不大,却干净整洁。三人在此稍作歇息。
“我去打听周边消息。”柳如絮最按捺不住,总觉得阴影随时可能降临。
她翻窗下楼,借着暮色隐匿,打算混入镇中大街,查看可疑之人。
顾清绮则坐在桌边,以帕子将那枚断裂马镫与暗红矿石一并包好,沉思片刻,低声与沈易商量:
“若有人追至,咱们便该如何处理?要不要暂且弃了这矿石?毕竟它太显眼了……”
沈易摇头:“此物事关重大,若无缘由弃之,恐被对手重新得到,再生祸患。不如带着它进京,交给可靠之人研究后,再做处置。”
他看着顾清绮略显憔悴的脸,顿了顿,语气放缓道,“你若身子不适,就先歇一歇。我去楼下买些热汤。”
顾清绮微微点头,虽说外面风声鹤唳,片刻不得安宁,但她确实累极,需要好好调息。
她心中还记挂着那幻象的源头、一系列宫廷秘令,更记挂着柳如絮父亲与朝中暗流。
可眼下只能一步步来。
沈易走下楼,穿过狭窄的过道。
客栈一层乃是小酒肆,木桌零散摆放,三五个行脚商人正在喝酒吃肉,嘈杂声中夹杂着牛羊腥味。
掌柜与伙计忙着端菜,时不时还要呵斥醉汉别砸坏桌椅。
沈易环顾四周,见并无可疑之人。
他故作随意地走到柜台前,对正在算账的掌柜说:“来碗热面,再打包几份菜,送到二楼东厢。”
掌柜头也不抬,只答了一声:“好嘞,稍等。”
沈易坐在角落凳子上,看着眼前的喧闹市井,不由地回想自己在幻象里的经历。
那时,他身陷血腥地宫,似乎自幼就被灌注某种实验之力。可现实真相究竟如何?
他重生后仅有的记忆碎片,怎么会与那墓中禁术相通?
恍惚之时,忽听邻桌几个酒客提起: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头几里那处山道,今早发现两具黑衣尸首,被野狗啃了大半,场面惨不忍睹……”
另一个酒客低声道:
“可不止两具,据说加起来有四五条人命,都穿黑衣蒙面,像什么刺客贼匪,可死相离奇,没见明显刀伤,反倒像是中了毒或被什么怪力所伤……”
沈易心里一凛。
他想到昨夜自己只伤到一人,却没取人性命。
难道那伙黑衣人离去后,半路又出了变故?
是何人下手如此毒辣?
莫非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暗中相互吞噬?
他故作镇定,倾耳继续倾听。
不料那酒客已切换到另一个话题,说起什么“张家小姐私奔”。
沈易皱眉,等伙计将面与菜打包完毕,付了钱,迅速回房与顾清绮共享信息。
听毕,顾清绮亦惊诧不已:
“难道那群黑衣人还未脱离险境,反而被别的强者截杀?”
她沉吟片刻,向沈易分析道:
“从他们昨夜偷袭又迅速收手的举动看,想必只是奉命探路的爪牙。
主使者或许还在后方。如今爪牙被杀,说明对方也并非孤家寡人,也与另一路人马发生冲突。
这局势愈发混乱,我们更要警惕。”
两人正商议间,柳如絮推窗翻入,神情凝重:
“我绕镇一圈,发现北门外新驻了一小队官兵,看似镇守边防,可我仔细打探,他们根本不与地方衙门打交道。
匾旗都不挂,行事鬼祟。多半是伪军或某家私兵。”
顾清绮微惊:“那是要堵我们的路?”
柳如絮点头:“可能性极大。恐怕他们料定我们要走官道入京,便在此设伏。
不过他们并不张扬,似乎也怕打草惊蛇,故派少量人马监视镇口。”
沈易轻抚下颌:“如此一来,我们再想从官道入京,只怕会惹来不必要麻烦。
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正面冲突难言胜算。何况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幕后指挥。”
三人对视,柳如絮语气坚定:
“若走小路山径,再多绕两三日,或可避开追兵,只是行程耗时。可我们此刻一旦耽搁,留给对手的从容布置时间也多了。进退两难。”
顾清绮想了想:“也许走水路是一条险中求胜之法。
方圆百里有条旧漕运支流通往京畿附近。虽然如今枯水,船只稀少,但稍加变通就能混过去,比走陆路隐藏性更强。”
沈易眼睛一亮:“这倒是计策之一。不过得先搞到船只,也要准备足够银钱和掩饰,免得被河道卡口的人察觉。”
他以前在锦衣卫办差时,曾混迹漕运码头,见识过那些黑白两道盘根错节的情形。
若要顺畅地借船,还需找一些门路。
柳如絮忽然想起什么,朝顾清绮道:
“你说过自己乔装暗访时,曾与江南漕帮有所接触。能不能打通关系,让他们送咱们一程?”
顾清绮略作思索:“那也是条路。
只是漕帮鱼龙混杂,当初我只交情有限,至于能否帮我们躲过查缉,尚无十成把握。”
眼下众说纷纭,三人一时难以敲定最佳方案。
沈易略加思量,提议先行从山道绕往更东面,尝试在漕运码头找熟人帮忙。
若实在行不通,再视情折返或另寻法子。他们商量好策略后,迅速将饭菜吃了个干净,也不再耽搁。
夜色再次降临,柳如絮先趁着薄暮出镇,沈易与顾清绮则分别装作赶路客商,分批离开客栈。
果不其然,他们在镇口瞥见几个形迹可疑的“百姓”在来往行人中张望,不时拦下质问,可幸三人分散穿插,且戴着竹笠,大致避开了巡查。
待出了镇子两三里地,柳如絮与顾清绮先汇合,后与沈易在树林会合。
他们走上歧路,弃官道而去,朝东面山林进发。一路静悄悄,再无多言,务求速离险境。
前行一日,地势渐低,林木郁郁葱葱。
三人脚步匆匆,于晌午时分见到一条清溪蜿蜒穿林而过。
远处山巅云雾缭绕,却可见一座残破古寺在苍翠峰峦之间,钟声依稀可闻。
“那座寺庙似乎还在。”
顾清绮惊讶地发现,寺内传来若有若无的诵经之声,敲打木鱼的韵律沉缓。
想不到在这深山之处,还有香火未绝。
柳如絮倒不觉得奇怪:“我曾听说此地有一座庙名‘望云寺’,旧时香火鼎盛,后来因战乱荒废许久。也许近日有散僧重修。”
她因长年奔波边疆,对偏远之地多少有所耳闻。
沈易凝望那寺庙,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可转念一想,目前急着赶路,也没余力探究,只道:
“寺中若真有僧众,我们或许能借宿一晚,也免得露宿风餐。”
三人商议过后,循着山道而上。
山路不算陡峭,却长满灌木荆棘,显见少有人来往。
好在柳如絮与沈易武艺不凡,三下五除二便清出一条可行之径。
顾清绮紧随其后,小心绕过险处,终于在近傍晚时分抵达寺前。
这望云寺背依山石,面临幽谷,寺门是一道斑驳的石拱,匾额“望云”二字已剥落,只剩一个“云”字清晰可见。
院落内,一棵老槐树倔强生长着,枝干犹如虬龙,铺满尘埃与落叶。
殿堂墙壁大面积剥落,可大殿似还有新修痕迹,砌上青砖,檐角悬有木鱼风铃。微风拂来,铃声清脆。
柳如絮轻咳两声,开口道:“请问有人在吗?”
静谧之中,一个沙哑的僧人嗓音自殿内传来:
“施主远来,何不入内一叙?”
声音略带苍老,却不见身影。三人对视一眼,暗暗戒备,迈步入院。
正殿里面并无想象中金碧辉煌的佛像,只在正中央供奉一尊木雕的古佛,漆彩斑驳,似历经火灾。
佛前经台上摆着几卷经卷,散发霉味。
半侧壁上挂着两盏油灯,将大殿照得影影绰绰。
只见一名灰袍老僧盘腿坐于蒲团上,手持念珠,半闭着浑浊的眼睛。
他微微偏头,似在凝神听三人的脚步声,然后指尖轻敲地面道:
“三位远客,想必一路辛苦。望云寺虽破败,但仍可提供一宿栖身之处。”
柳如絮先拱手:“多谢大师,我们三人确实走累了,若能借住一夜,不胜感激。”
她仔细打量这老僧,见其年逾花甲,瘦骨嶙峋,颧骨突出,看似弱不禁风,却有一种让人莫名敬畏的气质。
老僧不再言语,只用念珠拍了拍蒲团,示意三人在大殿内坐下歇息。
顾清绮心想此地虽偏僻,却算暂时安全,便微笑道谢,随之坐在大殿门边,舒缓腿脚疲惫。沈易也在侧殿寻得些清水,为三人解渴。
稍后,老僧起身,颤巍巍往后厨走去,不多时端出一碗素粥,示意几人分食。
沈易与柳如絮推辞几番,这碗粥量实在有限。
老僧淡淡开口:“不必多言,老衲食量本小,寺中粮食并不宽裕。唯恐怠慢施主,便以此薄粥招待。”
三人闻言,只好接过粥碗分而食之,虽寡淡,却也暖胃。
饭罢,老僧指了指外殿廊下:
“那儿旧房尚可容身,夜里山风冷,三位切记添衣。”
说完,他将念珠挂在木雕佛像手臂上,转身回到一扇木门后,似是他的禅房。
看着老僧离去,柳如絮低声对沈易、顾清绮道:
“这僧人有点古怪,未问我们来历,既不劝化,也不求香火。此地又如此荒凉……似乎更像是有人故意守在此。”
顾清绮也发现一些不妥:
“他眼瞎吗?我见他似乎从未正眼看过我们,却能精确将粥碗放到我手里。”
她想起对方半闭双眼,却没有丝毫犹豫,动作流畅,不禁疑窦丛生。
沈易沉吟:“或许是个武僧,精通听风辩位。
若真如此,他若对我们不利,方才就可下手。
可既然他没有动手,也许只是个隐居的异人。咱们谨慎即可。”
商议无果,三人决定暂且留宿一晚,天明再走,不做过多纠缠。
柳如絮暗暗给自己定了夜里巡守的排班,以防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