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东的这种心理,在东路军上下颇为普遍。
他们长期跟随李岩在归德府附近作战,虽说李岩已如实向旅帅周云禀报了他们的功绩与职务,但毕竟旅帅是周云,如今重新会合,众人心中难免忐忑。
一则担心周云对他们不待见,影响日后前程;二则害怕遭到周云麾下其他将领的轻视,受到排挤打压。
权力斗争,无论何时何地,皆难以避免。
哪怕是在一个小地主家的三两个下人之间,也会存在明争暗斗,更何况是在军队将领之间呢?
先前岳镇邦的表现,又何尝不是东西两路军将领之间的一种潜在较量呢?虽说旅帅周云大概率会秉持公正,但亲疏有别,亦是事实。
而这,也是李岩暗中默许的结果。
他一生历经无数争斗,对麾下将领的心思自然洞若观火。
只要是正当合理的诉求,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超出限度,他绝不姑息,就如会上吴初的那番言语。
夜,漆黑如墨,笼罩着开封城。
夜不收副连长孙东率二十名弟兄,在城内暗影的接应下,悄然从城门水道潜入城中,旋即被引至临时驻地。
孙东稍作歇息后,目光冷峻地将二十人分成四队,低声吩咐:“此次任务重大,大家分散到城中各处,让那消息传起来。记住,要小心谨慎!”
言罢,众人迅速消失在夜色里,向着不同方向奔去。
次日城中一家茶楼,茶香弥漫。
两人相对而坐,悠闲地品茶闲聊,声音却略显高亢。
“张兄,近来生意怎样?”李姓商人率先打破沉默,他把玩着手中茶杯,眼中透着无奈与疲惫,话语中满是对当下局势的忧心忡忡。
张公子轻轻摇头,叹息道:“唉,如今城池被围,我家这买卖全靠货物进出,眼下这情形,根本没法经营,实在是愁人啊!”
说罢,他眉头紧锁,望向窗外的街道,眼神中忧虑更甚。
“谁说不是呢?这开封府久经战乱,各方势力你来我往,就像这杯中茶叶,起起落落,何时才是个头啊!”李兄放下茶杯,双手抱胸,脸上写满了对这乱世的厌倦与无奈。
“李兄,你那布庄情况如何?”张公子关切问道,目光中满是担忧。
“哪能好得了?我刚从汝宁府倾尽所有搬到开封府,本想着能赚些钱回本,可如今……”李兄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隐隐泛起泪花,那是对自己命运的不甘和无奈。
“听闻你是倾家荡产搬来此处,如今这般,可要小心啊!”张公子的话语中满是同情。
“谁说不是呢?正为此事烦忧不已。”李兄无奈地摇头叹息。
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走进茶楼,神色慌张地在人群中搜寻,看到自家少爷后,急忙快步走来。
他看了眼对面的李公子,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难言之隐。
“少爷,您怎么还在这儿?老爷有急事找您!”家丁压低声音说道,眼神却不时瞟向四周,仿佛害怕被人听到什么。
“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张公子不耐烦地说道。
家丁面露难色,咬咬牙,凑到少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啥?水……”张公子刚开口,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瞬间充满恐惧,那恐惧仿佛从心底最深处涌出,瞬间蔓延至全身。
家丁见状,急忙捂住张公子嘴巴,将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随后拉着少爷便要离开。
李公子见状,急忙起身拦住去路,满脸疑惑与急切地问道:“张兄,话可不能说半截啊!到底是什么水?你好歹给兄弟透露一点。”
张公子望着李公子真诚且急切的眼神,心中一软,犹豫片刻后说道:“李兄,此事非同小可,我实在不能说。但念在你我兄弟一场,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快带着家人跑吧!越快越好!我先走了!”
说罢,他用力挣脱李公子的手,随着家丁匆匆离去。
茶楼中的其他客人本就被这两人的高声交谈搅得心烦,此刻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先是一愣,继而觉得好笑。
但张公子那声惊恐的喊叫,却让他们心中猛地一紧。
尤其是听到那个“水”字,再联想到两年前那场可怕的大水,众人无不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那汹涌的洪水此刻就在脚下。
一时间,茶楼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是一阵骚乱。
客人们纷纷站起身来,桌椅板凳被碰倒在地,发出刺耳声响。
他们甚至顾不上付茶钱,便疯狂地向家跑去。
此时,街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拖家带口的路人,他们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向着城门方向涌去。
起初只是零零散散几个人,但转眼间,便成群结队,如潮水般汇聚在一起。
城门上的兵士们看到这汹涌而来的百姓,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百姓们声嘶力竭地叫嚷着要出城,那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这些兵士们哪敢擅自做主打开城门,他们边奋力护住城门边急忙将打听到的情况和现下百姓聚集的状况如实向上官禀报。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四面城门皆是如此景象,各处城门汇报到守城将领这这里。
守将听闻全城百姓因为冲击城门后,吓得亡魂皆冒,脸色惨白如纸。
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若处理不当,必将引发大祸,于是不敢怠慢,急忙将此事报于河南巡抚罗绣锦。
与此同时,在城中各处酒肆茶馆中,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
而那些散布消息的人,正是孙东夜不收连的弟兄们。
孙东深知,谣言的散播不能太过直白,要让百姓们自己去想象、去猜测,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全城,并深信不疑,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巡抚衙门内,罗绣锦接到守将的禀报后,顿时满脸惊讶,霍然起身,大声问道:“什么?水淹开封?这消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