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嘴巴上不能明说,但私下里,为了争取靠上魏小侯爷,搭上魏氏的这条线,为了能够在将来的南中拥有一席之地,分一杯羹,无一不想着法儿的,要在接下来的平夷城下出一把力露一把脸。
后世有句名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势力大一些的,自然就想一起干一番事业。将来,自己也借着这小侯爷的东风,拥有一片自己的地盘。
谁要知道,南中这里,三里不同音,五里不同俗,过一道山岭,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洞主。
在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蛮王孟获,当年,也不过是三江板櫈蛮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酋长罢了,却凭借当年的南中大乱,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最后,虽然兵败,却借势成为南中唯一的蛮王!
借势,很重要!
流行于宋朝时期的“杀人放火受招安”,在汉末三国时期,自然是没有这句话的,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所谓“招安”一说。
但这个道理,其实大家都懂。
最好的榜样,就在眼前。
就是孟获。
若当初的孟获不借势而起,扯旗造反,不公然与那诸葛亮战上几多回合,打死也不肯屈服……
后面,会有这个世袭罔替的蛮王新鲜出炉?
屁!
所以,此次来到且兰城的,无一不是抱着借魏侯爷的势,大干一番,大捞一把的。
而那些势力小一点的,心思则就简单得多,只希望傍上这小侯爷,行行好,将自己带一程。
刘胄对待魏六的心思,也已经和原来完全不一样。
当初,这魏六是个流浪子丧家犬,说什么狗屁的帝国侯爷,其实就是一个逃亡者而已,是准备借道自己这里,逃亡去孙吴活命的。
而现在,一切则大为不同。
这魏氏子决定在南中搞事情,并且已经得到几乎所有人的支持。
而这些只是明面上的力量。
背后的力量呢?
人家没有说,但并不代表人家没有。
征西大将军南郑侯爷魏延魏文长征战一生,位及县侯,无论军功爵位,还是权位,早已是军中第一人的存在,县侯啊,当年的关云长,不过是个亭侯而已,张飞张翼德、马超马孟起,也不过是个乡侯而已,与现在的魏延的县侯相比,差了不是一点两点!
老黄忠和赵子龙的那两个虚空的侯爵,与南郑侯爵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别以为蛮族人就不懂得这些弯弯道道。
那魏氏这一生,该有多少门生故吏。
一旦这些势力闻风而动,则南中勃然变色,有什么不可以!
至于小小的平夷城,说实在话,也许真的不在人家魏氏的眼里呢。
而孙吴代表吴彦祖对于那魏氏子的看重,简直已经可以用“巴结”二字来形容了。
但这些,在此时刘胄的眼中,也都已经是普通得再也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刘胄,不一样是这样的态度么?
这魏氏的潜力之巨大,影响力之无敌,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且兰国王可以比拟的。
如果说,当初扯旗造反,建立且兰国还出于一时兴起的话,则现在的刘胄,早已经过了靠激情去思考问题的阶段。
至于南中都督府对于且兰国的态度,当初刘胄还曾经多次沾沾自喜,认为是自己且兰国实力够强大,以至于让那南中都督府都不敢来拂他的虎须。
但等到见识到了魏氏一个流浪者的影响力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那种不着调的思想了。
把魏氏子的区区500人,硬生生地说成5000人,全部出自刘胄的主意。
但就这区区500人,却带来了这巨大无比的效应——在于刘胄而言,假如蜀汉就只派这500人来,将他的且兰城死死困住,他能如何?
很多蛮族人会说,大不了,咱退入山林之中呗。
反正,汉人又不可能钻进山林来。
但站在刘胄这个且兰国王的角度上来说,你能钻山林一时,还能钻山林一世?
如果一直钻进山林,以避开蜀汉军队,那么,咱还有必要叫且兰国么?还不如叫山国林国算了!
现在,每天,送到魏小侯爷身前的礼物,都堆得小山一般,那些豪酋洞主在魏小侯爷的面前,卑贱得像是奴才,巴不得将自己的心肝脾脏腑都掏出来,献给人家。
刘胄也知道,这魏小侯爷,再也不是可以随意搂着肩膀拍着后背喝酒叫兄弟了。
于是,贵为且兰王的刘胄再见到魏六的时候,也不得不学着吴彦祖的样子,毕恭毕敬地行拱手礼,口称“小侯爷”,谦恭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换了个人似的。
这特么地还是蛮王么?
这是猴子被派出去的第五日。
一大早上,魏六就带着魏氏三姝全副武装地来到且兰西门城墙之上,向着西边眺望,身边,紧挨着他的,不正是且兰王刘胄和吴彦祖还有谁?
一边一个。
再后面及两侧,却是无数个自封为洞主大王长老……的豪酋豪帅。
大家是来看戏的。
这场戏,必须看!
而且,一定很有看头!
昨天晚上的酒宴上,这魏小侯爷兴致旦旦地当众宣布——今日一早,请各位大佬们一起上西城门上,等自己派出去的人将那庲降都督府的一切设施布局等蓝图等都统统带回来!
这就有点吹牛的感觉了。
不仅仅是有点吹牛,甚至都有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张扬得有点过分!
你派人去刺探情报,绘制图形,现在却搞得像那什么似的,这是……手到擒来?
那平夷城莫非是你家的后院?
庲降都督莫非是你家的奴仆?
尽管大家对这魏世子有许多期盼,但不代表大家就不想在他身上看戏!
所以,大家心里存了这样看笑话的心思,也就都一个不落下地按时来到了西城墙之上。
魏黑子带着500精骑在城下伫立,马如龙,枪如林,一声号令,整齐划一,所有人面向城头的沈腾举枪执意,大吼三声:“杀!杀!杀!”
顿时,宛若空中响起一片炸雷也似,一众豪酋心下胆寒,看向那小侯爷背影的目光,便都显得异常小心了。
沈腾举起左手,挥手一个手势下去,所有战马立即拨转马头,面向西方,留给城头众人一片肃穆的背影。
这些悍卒气定神闲,气沉丹田,几百人却没有一个杂音发出来,每人手握大枪,大枪尾部深深插入战马脚下的泥土之中。腰佩制式军刀,制服虽然破旧,但肃然而立,鸦雀无声,整个场面,却显得尤其让人震撼。
魏氏战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这是南中从来也没有过的气象!
众人翘首以待,也不再有当初的戏谑心态,而是充满了无限期待……
日上三竿。
已是约定时刻。
远远的,西边有一溜儿烟尘荡起,逐渐能听见喊杀之声。
城头,顿时响起一片诧异惊喜的叽叽喳喳之声。
可城下,依然肃静一片。
过得片刻,便见西边的大路上,有三骑正在亡命狂奔,再后面,却是几十骑追兵,一边追赶,一边放箭,近身时,便互相砍杀,在马上做出各种搏命的姿态。
众人心头一震。
牂牁西去,200里之外,便是庲降都督府平夷城所在地,这几人,显然便是从平夷城一路追杀亡命而来。
且兰国的守备力量,本就没有放之于外,而是全都蜷缩在且兰城内,打定的主意便是你来打我,我才还手。
然后,想办法断你的后路。
所以,平夷城到且兰城之间,大路朝天,随便走,除了一些必要的斥候,绝对没有武装力量打扰您。
眼见得前面三骑都已经摇摇晃晃,这一路狂奔而来,显然已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难以支持了。
后面追兵也不断有人掉下马去。
眼看着前面三人再也难以逃脱,其中二人却是一声呐喊,主动拨转马头,面向追兵,舍命撞了上去,顷刻间,便被淹没在一片杀戮之中。
但二人的牺牲,却为另外一人多争取了片刻逃命时间,眼看着,便已经接近了城池。
而城下那500精骑,因为没有号旗指挥下令,却纹丝不动,竟然没有如豪酋们所想象的那样,主动迎上去,解救来人。
城头上的那魏氏小侯爷,同样纹丝不动,就眼看着西边发生的一切。
城头的豪酋们不禁心下赞叹——果然是百战悍卒,军纪如铁!
最后逃命的一人,已然堪堪抵达城下马军处,后面的追兵却已经不再追赶,而是拨转马头,向西狂奔而走。
大家看得清楚,那些追兵,都是庲降都督府的汉军装扮。
逃得性命的那人,打马闯入军阵,而军阵依然纹丝不动,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那人接近城池后,忽然在马上一个跳跃,化作空中的一道剪影,在几个马上士卒头顶翻腾而过,便已经飞跃上了城头,跪在魏六脚下,双手高举,托着一副丝帛。
显然,这是回来向侯爷交差来了。
魏小侯爷神色淡然,伸手拿过卷轴,手一挥,城下旗兵打出旗语,便有50余众骑士,哄哄然,打马出阵,便向西追杀过去。
一众豪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刚才的一幕幕,彻底震撼了所有人。他们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战阵,什么叫军令如山倒,什么叫军刀所指,死不旋踵!
此时,便也有那胆大气壮的,拔出蛮刀来,嗷嗷叫着,向着城墙乱砍乱剁下去,溅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惹得更多人嗷嗷地叫起来。
杀人,搏命,对于南中的豪酋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平日里,为了一条河流一座山头一片果树,也会死上许多人。
但马战,对于南中这些豪酋们来说,却很陌生。
他们之间的战争,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械斗,很少有骑战发生。南中山林居多,大家更擅长在山林之中潜伏、下毒、袭击,短兵相接,而很少发生大批骑兵接战的现象来。
无他,实力他不允许啊。
南中,本就不养马,只有靠近西部低地羌蛮那边的一带区域,才会有养马的习惯。
而且西南羌马个头儿小,耐长途跋涉,却不适合短途冲锋。
而现在,城池之下的那500悍卒,胯下皆是北凉战马,高头宽背,一溜儿黑色皮毛,翘尾奋蹄,血脉喷张,跃跃欲试。
那种气势,便已经让人遍体生寒。
便在此时,城下又有了新的变故,那追击出去的50骑,已经打马而还,手里,拎着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默不作声,丢上城头,抛在魏氏和一众豪酋们的脚下。
然后,归入军阵,整个军阵中,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没有发出半点杂音。
沈腾淡然如昔,踢了踢脚下人头,淡淡来一句:“且兰王,莫非我南中蛮族已经与平夷城合作了么?”
大家这才发现,脚下人头,竟然都是蛮族人样。
沈腾眼光冷冽地扫过一众豪酋,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看来,南中人,也没有像诸位说的那么团结嘛。”
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将魏氏的愤怒和不屑表达得淋漓尽致。
沈腾转身将丝帛图纸交给身边人,冲下面的旗兵做了个手势,旗语打起,整个队伍瞬间便动了起来,排着整齐的队形,围绕着且兰城池奔跑起来。
一开始,马队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慢慢的,速度便起来了。
一往无前的气势,便在烟尘滚滚中,显得锐不可当。
且兰城本就不大,也就五里见方,城池也不甚高大,这几百精骑围绕城池狂奔,彼此拉开了距离,堪堪能做到首尾相接,马速越来越快,不大一会,整个且兰城池便被嚣张的滚滚烟尘淹没,只听见轰隆隆的马蹄声,声声敲打在众人的心坎里,一下,一下……便有人再也难以自持,吓得蹲在城头上,呕吐起来。
城墙仿佛晃晃悠悠地在晃动,甚至,整个脚下的大地也都仿若地震了一般,颤抖着,摇晃着,淹没在烟尘之中。
只有魏氏大旗不时在烟尘中闪现,黑红交织,摄人心魄。
迷迷糊糊之中,大家再看向那岿然站立在城头的小侯爷那朦朦胧胧的背影,便不由自主将自己的身形放得更低一些。
“麻蛋,呛死老子了!”
“装逼,真特喵地累人!比打死一只豹子还特喵地累!”
滚滚红尘中,城头有“咳咳咳”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