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孟获雍闿高定等人祸乱南中,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在永昌城下,一举荡平叛军,其中永昌不韦县的吕氏吕凯双手奉献给诸葛丞相的《平蛮指掌图》居功至伟。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吕凯老大人能稳居永昌郡十余年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
永昌不韦吕氏成为永昌郡的压舱石一般的存在,不是没有原因的。
能否真的与吕氏相比,这个,李一驴还真没有多少想法。但有机会将自己的爱好与事业完美结合,这才是李一驴最向往的。
前段时间,二人已经相约一起南下,他们打的主意便是做个尝试,沈腾想看看李一驴的“专业技能”,也希望自己能以后世特种兵的某些技能,对他进行“专业升级”“技能迭代”。
他更想摸透这家伙是否真的适合做这个。
而李一驴的心思很单纯,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他愿意“往死了”去做。
过去,他的那点当兵收入都无偿捐献进去了,现在,有公款支持,何乐而不为!
李一驴原来的那些“作品”,沈腾自然是看过了,也感觉出一些问题。
图画方面,这家伙是有天赋的,惟妙惟肖,但文字方面,就显得粗糙得多,因为这家伙还就不识得几个字,若不是必须,他连一个字都不想认识的。
而在数据方面,这家伙就更粗糙了,简直可以用粗鄙来形容。
这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等高线肯定是没有的,凡是与高度长度宽度深度远度数据有关的,这家伙基本都是“左行50步”“上行百五十步”……来描述的。
看的出,这几个字,他用得尤其熟练,写得也还不错。
值得承认的地方,当然也很多,这家伙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反正他几乎就是带着一个军事家的眼光去看这南中的山山水水,那里可以藏兵,哪里可以截粮,道宽几步,仅可容身之类的,比比皆是。
最稀奇的,这家伙识字不多,但记忆超群,随便拿出一幅地图,他都能清晰记得几乎你能问出来的所有问题的答案,甚至详细到某处有几株大树,高约几许,树围几尺……都记得。
图上一些圈圈点点奇奇怪怪的符号标记,更是只有他自己才懂得。
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爱。
最难得的,也是这一点。
事情转折,就出在关银屏来到兴古城,他们当初的计划全部泡了汤,而这段时间,沈腾忙得脚后跟都踢着屁股蛋子,哪里有时间和李一驴谈那些事情。
李一驴乐得清闲。
现在的犟驴子早已经不用去城头巡城蹲点了,郡尉大舅哥给他放了“婚假”,要他这个狗日的妹夫好好陪自己妹子,还放了话,“妹子受一点委屈,就拆了你这个犟驴子的骨头架子煮水喝!”
媳妇儿难得地开口吹枕边风,在李一驴心里,什么事情都不如自己要做的那件事业更重要。
再说了,你朱家在兴古郡,吃拿卡要,无所不做,早已经肥得流油了,这次的建设新城,好多大头还不都是在你朱家手里攥着,可曾漏出一点给人家?
砖石这一块是大头,不都是你朱家的?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强龙,就是来专门压制你们这些地头蛇的,怎么着?觉得人家吃相难看了?你朱家的吃相就比人家斯文了?我呸——
想利用老子和沈公子之间的关系,去为你朱家谋私利?去你大爷的,老子这头犟驴子是千里驴,可不是给你朱家磨坊拉磨的槽驴叫驴!
但是,真正到媳妇儿要跳井了,李一驴还是吓了一跳。
这可就为难了,一边是梦想,是所谓的正义。一边却是媳妇儿,是大舅哥,是一个枝繁叶茂只手遮天的大家族……
李一驴唉声叹气,不知所以。
这边拗不过媳妇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那边又拗不过自己的良心驴脾气。
不得已,只有蹲在水井边上生闷气的份儿。
古人言,看热闹从来都不嫌事儿大。
未几,李一驴家的院门便被砸开了,朱四郎带着一大群族人哗啦啦冲了进来,见着东西就砸,看见东西就打。
李一驴无所谓,甚至连起身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解释,解释便是掩饰。自己也的的确确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愿意,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但“不愿意”这个理由,他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吗?
朱家人对这个不上套儿的犟驴子女婿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火,咱好好的一个朱家千娇百媚的姑娘,最后白白做了这犟驴子的床上妇,本就很不爽他了,而这犟驴子却一副臭不要脸的样子,不仅不懂得感恩不说,还经常摆出一副“我是被迫的我是无辜的都是你们自愿的”嘴脸,你吃着我朱家的,喝着我朱家的,甚至你住的房用的仆人,还有那街面上的物业,都是我朱家的嫁妆咧!
另外,朱家最近被郡守府欺负得够呛,这点气,也无处撒,现在好了,自己家姑娘竟然被你这头犟驴子欺负得要跳井!
我操你大爷的!
朱家后生群情激昂之下,见着东西就砸,人倒是没打,因为这些人都是朱家送给自己家姑娘使唤的。
一边打砸,一边嚷嚷着:“那狗日的犟驴子在哪里?可别让他给跑了。”“老子今天不敲断他三条腿,老子跟他的姓!”“不打得他叫爷爷,今天算我朱五四白活!”
……
终于,有人看见院中水井处蹲着一个大黑熊,仔细看,不是那犟驴子还有谁?
“狗日的犟驴子在这里!”
也不知谁嗷了一嗓子,这群人便冲上前去,二话不说,拳脚齐下,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众人打得高兴,而想象中的嚎叫哀求哭求却没有出现,那犟驴子本就是一个滚刀肉一般的性子,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婆娘,更对不起自己,就双手抱头,蹲在那里,任拳脚如飞招呼上来。
李一驴本是多年老行伍,一手神箭无敌,那不是吹的,而挨打的本事,也是一绝,双头抱住头,护住眉眼脸颊头颅,遮护得严严实实,下面弓腰驼背,双腿夹紧了,既护住了前胸心肺肝脏处,还将裆下遮护得风雨不侵。
那些拳脚,不过是在后背屁股上挠痒痒罢了,儿戏一样的,根本就不在话下。
但事情可不是这样想,就一定这样进行的。
那打上门来的,本就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再加上其中夹杂了家族利益,下手时,开始还有些轻重,后来,见这死驴子打死不求饶一句,也就都来了倔脾气,下手可就没有了轻重缓急,有的脚就冲着腰眼子部位去了,莫说这是一个大活人,即便是一头真的犟驴子,也经不起如此击打。
恍恍惚惚中,犟驴子一头扎了下去,来了一个狗啃屎。
依然没有吭一声,但痛楚已经到了极点,任是谁也看得出来。整个身体便在地上打起滚来。
女人一直呆在屋里不出来,也是存了心思的,想让娘家人狠狠收拾一下这个拔鸟不认人的混账东西。
那些丫鬟婆子们,也都有此心思。本来就瞧不上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婿,终于有了机会让他难堪,谁还在乎他是自己的主子!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丫鬟婆子们早就吓的失了三魂七魄一般,屋里的女人也知道出了大事,顾不得矜持,疯了一般冲出来,披头散发,挥舞拳头便打自己的娘子人,口里泼天一般大骂:“混账的东西,我家的男人,我自己都舍不得打,你们是什么混账东西,敢来我家撒泼……”
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扑倒在男人身上,又是翻眼睛,又是捏鼻子的,朱家的兄弟子侄们一看这架势,得,算是白忙乎了,帮了天大的忙,没人承情不说,还落下了许多不是来。
哎,嫁出去的姑娘啊,终究是泼出去的水,古人诚不我欺也。
众人悻悻然,七手八脚将这死驴子抬回屋里去,放在床上,又是好一番折腾,犟驴子终于长长舒一口气,算是醒了过来,也不说话,更无垢语,就是看着自己媳妇儿,默默地流泪。
众人退出屋内,到得院中,领头的四郎恶狠狠地发问:“腰眼子上那一脚,都谁踢的?找死啊,真要将犟驴子踢怎样了,我妹子做了寡妇,看我不弄死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个指责那个,那个责怪这个,反正,清官难断家务事,谁也不肯承认自己下了黑手黑脚。
“行了,你们都是来给他挠痒痒的行了吧!”四郎也是无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好好的一场戏,让这群混账给演砸了,本来嘛,自己家妹子受了欺负,娘家人前来闹事,逼迫妹夫子低头,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顺水推舟,很多事情,由不得他犟驴子不去做。
现在好了,人残废没残废不知道,但打了一个死去活来,却是真真切切的。
现在的李一驴可不是当年城头讲荤段子的光棍汉。
人家是守城第一大英雄,是沈公子最看好的人才!
沈公子宁愿自己打光棍,也要让这犟驴子先做了新郎。这故事,兴古郡家喻户晓,谁人不知,现在,却让自己带人给打死过去了……
不残废还好,大不了朱家再送出几处物业来赔罪。可万一残废了,留下什么后遗症来,犟驴子较了真,和朱家死磕到底,人家后面有沈公子撑腰,这官司……
还有一层,四郎一想起来,便浑身直冒冷水——便是那郡守大人。
郡守李遗单身匹马入兴古,人家是单身匹马的吗?
现在的兴古郡,几乎快要成了人家建宁李氏的别院了吧,估计这郡守都想兴古郡当兴古李氏的开山房的老祖呢。
朱家本来一直掌兴古牛耳,覃家郭家林家等,哪一个不唯我朱家马首是瞻?可自从这李氏来兴古,风向大变,李氏俨然从过江龙变成了地头蛇,这又是龙又是蛇的,各大家族早就分崩离析,从了李氏。
现在,兴古郡几大产业,无一不是李氏做大,朱家覃家郭家林家做小。
就是做小,也都还要看人家脸色呐。你说憋屈不憋屈?
这下好了,朱家把守城第一大英雄给糟蹋了,你家女婿也不行啊,人家首先是郡守府的人,然后,才是你朱家的女婿!
难道是你朱家女婿,你们就可以随意打杀了?
不可能!
假如这事情上升到郡守府衙门里去,不必说了,朱家就等着被李氏收拾吧。
想到此节,朱老四再也顾不得埋怨什么的,当即派人去请大哥前来,说不得,等下自己带头给那狗日的犟驴子下跪叫爹,都行,只要他不较这个真。
屋里,女人好不容易给丈夫擦干了眼泪,却依然讨不到一句话,女人哪里见过这架势,直接给吓蒙了,哭哭戚戚地道:“夫君,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你可别这样吓唬我好不好……你倒是说句话啊……妾身再也不敢了……”
丫鬟婆子们都守在床前,一句言语也不敢发出。都知道这下子事情闹大了,接下来,真不知道面临着什么责罚。
而朱家大爷一旦来到,以他那火爆脾气,不打死几个下人都算是轻饶了她们。
不大一会儿,朱武匆匆忙忙赶来。
一路上,就已经将两个前去报信的族弟给踢翻在地,这两个家伙趁机假装倒地不起,等朱武走远了,才悄悄溜回家去再也不敢露头。
朱武噔噔噔噔一阵风似的冲进院落中,族弟子侄们见朱老大来了,当即便有几人心虚地跪了下去。
朱武哪里不知道轻重,这个时候,犟驴子那里才是第一要务,一不能有事,二来,即便有事,也不能让她较真。
维稳,维稳!维稳,才是第一要务!
朱武恶狠狠瞪了四弟等人一眼,骂一句“不开眼的东西!”便要进屋,刚刚走到房门口,却被一个黑影子撞了出来,撞了个满怀,披头散发的,不是自己妹子还有谁!
女人手里握一把菜刀,泼风一般冲出来,将大哥撞在一边,仍不止步,哭嚎着:“赔我夫君!姓朱的,没一个好东西,都不要走,你们都给我夫君偿命!”
“苦也!”朱武心里咯噔一下,“完了,犟驴子死了,朱家呢?朱家怎么办?”
女人拿刀冲向诸人,堪堪便是刀落人溅血的下场,朱武转身,旋风一般地抢步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妹子,哭喊道:“我可怜的妹子啊,哥哥我对不起你!”
院里的人,个个心虚沮丧,莫发一言。
都呆了。
当时只是仗着一股锐气来的,此时早已经没了主意,再听女人的话,顿时感觉这天塌了一般,哪里还有勇气站立,顿时便都跪了下去,四郎见大哥抱住妹子,自己连忙起身向屋内跑去,他要证实这犟驴子是否真的变成了死僵驴子。
女人依然哭嚎着,挣扎着,跳着脚地诅咒着,要这群混账东西给自己夫君偿命,大骂朱家的都不是好人……朱武丝毫不敢松手,这女人一旦撒起泼来,不是伤人,便是伤己。她手上的刀,夺过来不难,但院中有井,妹子真要一个跟头扎进去,想捞起来,怕不已经成了故人。
朱武心里的难过就不必说了。
自己这妹子,自小便聪颖过人,知书达理,闻名兴古郡,多少豪族攀附,也就是朱家没有政治上的援手,所以,何至于憋屈在这小小的兴古郡!
假如有政治上的资本,妹子嫁入成都豪阀大族,有什么不可以!
为了朱家家族利益,妹子顾不得羞辱廉耻,主动上了沈腾的床,谁知道,这姓沈的挨千刀烂心肺,竟然独自在院子里蹲了一宿,楞是没有进屋!
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就活不了了,但妹子却依然坚强地活着,每日强作欢颜。
生在豪门大族,看似风光无限,可一旦涉及到家族利益,牺牲,不是在所难免,而是义不容辞。
女人,一样。
这就是命运!
“我可怜的妹子啊,你让哥哥我怎么活!”
朱武悲从中来,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