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好尴尬。
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份尴尬与羞耻的情绪,李修然已经脱下外套递给她。
他什么都没说,但余杲杲明白他的意思。
接过外套,说了声谢谢,余杲杲把外套围在腰间,正好挡住裙子上那团血迹。
被初中老师草草打发而过的知识,此刻骤然摆在面前,谁都尴尬,谁都没说话。
小路上,不断有游客走过,一直这么沉默地干站,也不是个法子。
发生了就该解决。
李修然问:“你……要不要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余杲杲如梦初醒,顾不上跟李修然说话,一路飞驰,跑到卫生间。
还好之前跟廖书妍出去玩时,以防万一,她在双肩包里放了两片卫生巾。
李修然等在卫生间门口,等余杲杲出来时,他不自在地扭过头,问:“处理好了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需要卫生巾吗”,但不好意思直说,怕唐突了她。
“处理好了,走吧。”余杲杲回答,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把脏衣物换下,“今天就先玩到这里吧?我想回家了。抱歉,影响你的体验了。下次我请你。”
“不用抱歉,你没做错。”李修然觉得没什么好道歉的,“回家吧。”
李修然拿出地图,研究离开路线。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远离出口,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你能走吗?”李修然温声问,他知道特殊时期的女孩子可能会虚弱无力,有的还会生理痛。
“能啊。”余杲杲脱口而出,“我身体好着呢。”
很快就被打脸了。
余杲杲第一次感受到小腹坠痛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绞在一起。她猛地想起,昨晚的生日宴,她吃了冰淇淋蛋糕,还喝了好几杯冷饮。难道是因为她贪凉,所以肚子疼吗?
余杲杲万分悔恨地叹口气,她以后再也不吃这么多冰凉食物了。
忍痛走了几步,余杲杲撑不住了,捂着肚子,弯腰半靠着路边的榕树。
小腹处如同密针扎过,绞痛抽搐。余杲杲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想将那股绞痛压下去。
还是好痛。
“是肚子疼吗?”李修然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反正都被他看见裙子上的血迹了,余杲杲也不矜持,如实地点点头。
“那……怎么办?”
像是在问她,也像是李修然在自言自语。
他的回答并非敷衍,他是真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李修然又展开了地图,在地图上搜寻游客中心的位置。那里会有女性工作人员,应该可以给予余杲杲帮助。
又一阵绞痛袭来,余杲杲眉头紧锁,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撕开了。
痛感烧减后,余杲杲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说:“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我们。”
李修然收起地图,垂手站在一旁,等余杲杲打完电话。
私家车不能入内,余杲杲和父母说好,在出口处等他们。
挂断电话,余杲杲抱着膝盖,在路边蹲了一会。帮不上忙的李修然,去附近的小店给她买了瓶水。
余杲杲接过李修然递来的水,拧了两下,没拧开,她提不起劲,也没力气说话,便放在地上,目光空洞呆滞地盯着地面。
李修然捡起被她放在地上的水,拧开后,又递到她面前,“常温的,可以喝吧?”
“可以。”余杲杲接过,喝了几口。
一贯活力元气的声音,现下却带了几分萎靡的疲态。
余杲杲的手机响起,胡文英在电话里说再过三个红绿灯,他们就到动物园门口了,让余杲杲可以出来了。
挂断电话,余杲杲撑着树干站起。蹲得有点久,腿开始发麻,好像有电流在腿部神经里穿梭,又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行。余杲杲站了一会,等麻意散去,才迈开双腿,和李修然并肩往出口走去。
小腹处的坠痛如影随形,余杲杲一手抓着双肩包的带子,一手捂着肚子,艰难地往前走。
“我背你吧?”
话一出口,李修然才觉有些不妥,连忙添了一句:“你方便吗?”
父母马上就到,余杲杲也不想再在动物园里消耗时间,她很难受,想回家,想立刻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暖暖肚子。
“方便。”余杲杲说,“麻烦你了。”
李修然说了一句“不麻烦”,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余杲杲趴在他的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在视线升高的瞬间,她问:“你背得动我吗?”
她最近吃胖了好几斤,余阳阳昨天还劝她少吃点,多运动,减减肥。
“背得动。”李修然不理解余杲杲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听起来像在质疑,颇为幼稚地回了一句,“背不动才有问题。”
余杲杲第一次听他这种语气说话,觉得新奇有趣,轻轻笑了,把脸埋在他的肩膀,小声说:“知道了。”
她的呼吸灼热,扑在李修然的脖颈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新甘甜的桃子味道。他的心猛然一紧。
李修然哑着声音问:“这样,会不会走光?”
她今天穿的牛仔裙,长度才到大腿中部,存在走光的风险,李修然的担心并无道理。
余杲杲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开口道:“有你的外套挡着,不会走光。”
李修然放下心来,背着她,无声地往前走。
无声之中,心跳声鼓鼓,余杲杲有点分不清这振振发响的声音是来自她的胸腔还是他的。
走出动物园,一眼就看见伸长脖子,焦急地往园内探望的胡文英。胡文英也看见他们了,看见李修然背着余杲杲,愣了一下,转头跟丈夫对视一眼,再转回时,已经神情恢复如初。
“杲杲,没事吧?”胡文英扶过女儿,招手喊来余阳阳,“阳阳,你过来,背一下你妹妹。”
余阳阳背上余杲杲,起身时,重心不稳,差点带着余杲杲一起摔倒在地,多亏了眼尖的李修然扶了他们一把。
为了在外人面前挽回点面子,余阳阳选择把锅甩给余杲杲,“余杲杲,以后少吃点。”
余杲杲想起李修然的那句“背不动才有问题”,往余阳阳的肩膀上锤了一拳,“我是正常体重,背不动是你的问题。”
胡文英也在一旁帮腔:“你就是缺乏锻炼。平时下了课不要只知道回寝室打游戏,找个健身房办个卡,多锻炼锻炼。不然以后背不动女朋友,多尴尬。”
余建雄也附和:“就是你的问题,你还怪上你妹妹。你妹妹长身体呢,多吃点怎么了?你能背就背,背不动就滚开,我都快五十了,我都背得动你妹妹,你一个二十不到的大小伙子,背不动一个小姑娘,说出来真丢人。”
本来只想挽回点面子,结果祸从口出,更没面子了。余阳阳弱弱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我的问题。”
上了车,胡文英向李修然道谢:“真谢谢你啊修然。你的外套,阿姨洗干净了再还你。”
李修然笑笑,说不客气。
李修然到家后,王彩霞发现他的外套不见了,忙问:“你外套呢?”
李修然哑然。如实说吗?女孩子应该都很介意这种事吧。
“我嫌热,出门的时候就没穿外套。”李修然随口扯了一句。
王彩霞觉得不对,她分明看见李修然穿着外套的。她摇摇头,可能是眼花了。
李修然陪王彩霞做了一会手工,进屋换了校服,背上书包返校了。
没过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王彩霞以为是李修然忘拿什么东西了,起身去开门,嘴里念叨着:“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门外站着的是胡文英。
她提着一只纸袋和一袋水果,脸上是礼貌的笑容,“大娘,修然在吗?”
王彩霞回答:“回学校了。”
胡文英“哎哟”一声,她是来还外套的,“这么不巧。”
把两只袋子递给王彩霞,胡文英说:“大娘,这是修然的外套。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下周修然放学回来,麻烦大娘您跟他说一声,衣服我们洗干净也烘干了。实在是谢谢他对杲杲的帮助,这些水果就当是谢意。”
王彩霞认出了纸袋里的那件外套。
明明穿出去了,为什么要骗她?
“不客气,都是同学,阿修又是哥哥,照顾妹妹应该的。”王彩霞面上平静,“小姑娘,是怎么了?”
都是女人,胡文英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突然来例假了,把裙子弄脏了,多亏了修然把外套借给她。不然小孩子皮薄,动物园又那么多人,肯定羞死了。”
原来是这样,王彩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跟她说实话,大抵是怕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但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对自己撒谎,王彩霞心里不太好受。
一周后,李修然放学归来。王彩霞告诉了他胡文英来还衣服的事,李修然点点头,洗手吃饭。
收拾好碗筷,他才回到房间,看见衣柜里叠好的外套,还有空气中隐隐浮动的桃子味道。
这是余杲杲身上的味道,安心舒适,如同她本人,清甜没有杂质。
……
五月,余杲杲回到宁和一中,参加了第二次的学考。
不断提高的学习成绩,让她有了底气。当她再一次在学校走廊上遇到高一时的班主任老詹,再一次被他冷嘲热讽时,她坦然自若地笑着,乖巧点头听着他的训告。等老詹说完,她拿出专门从市一中带回的试卷,故作天真地指着最后一道物理题向他求教,实则向他炫耀,自己物理学得很不错。
学考结束后,学校组织了高一高二段春游。
李修然和凌寒没有参加。
余杲杲和孟自远、张千帆在古城墙前拍了合影。
六月一号,儿童节当天,余父余母以两个孩子的名义,对福利院进行第二次捐赠。受余家帮助的那位听障儿童,完成了人工耳蜗手术,开始了漫长的语言康复训练。
几天后,备受瞩目的高考到来,霸榜热搜。
夏天轰轰烈烈地来了,如同过去的每一年盛夏。这是个交织着离别和相逢的季节。无数人在夏天告别,又在夏天奔赴下一段新的人生。
余杲杲瘫在家里,看着电视里关于高考的报道,幻想一年后,她飞奔跑出考场,扑进父母怀里的样子。
期末考前,选修课结课。
余杲杲熬夜,把钩针课作业完成,还给家人朋友们一人准备了一只编织海豚。
她把做得最好的那只给了李修然。
按照往常惯例,毕业典礼过后,准高三学生就可以搬入高三教学楼。
炎热夏日,没有空调的教室闷热无比,空气里都是粘稠的汗意。拥有空调的高三教学楼,没有哪个学生不向往。
可是地中海迟迟不发话。
炎热的天气,让人心也变得浮躁焦躁。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有着最无畏的勇气。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在某个寻常的,充斥着蝉鸣的午后,高二年级开始了集体反抗。大家拖着书箱,穿着长廊,擅自搬了教室。
值班班主任及时发现了,提醒了两句,但也并未做过多的阻止,毕竟老师们也想在凉爽舒适的空调房里上课。
五楼的两个班级消息闭塞,等发现时,楼下的十二个班级都快搬空了。
大家立刻放下手中的纸笔,兴奋地整理书本,一边整理一边感叹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唯独李修然岿然不动,像一座坚固巍峨的山峰,和脚下的土壤融为一体。
余杲杲从储物柜里抱出几本课本,在路过李修然时,忍不住好奇:“你不整理吗?”
李修然闻声抬头,没有波澜,淡淡开口:“搬不了。”
余杲杲哼了一声,她不信。众人拾柴火焰高,全段五百多学生,地中海肯定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等余杲杲慢吞吞收拾好课本,推着书箱往外走时,就看见地中海站在高二高三两栋教学楼连接处的长廊上,不怒自威,冷肃的眼神警告着每一个过往的学生。
那眼里分明写着三个字:不许搬!
胆子小的,立刻拖着书箱又跑回教室。也有胆大、裘马轻狂的,无视地中海的警告,继续往高三教学楼走的。比如:孟自远。
他朝着地中海挑眉,“杨老师,真巧啊。天气热,您别站这了,这儿没空调还露天,容易中暑,一块去教室凉快会吗?”
语气熟稔,就像认识十多年了一样。
地中海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孟自远,厉声道:“给我滚回去。”
孟自远丝毫不在意,大咧咧地说:“教室太热了,我学不进去。”
“这点苦都受不了,你还怎么高考?”
孟自远无语,他可以吃苦,但不想吃无意义的苦,“这两者有必要的联系吗?”
长廊上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大家不敢上前,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孟自远和地中海对峙。谁都没说话,但却都在心里站好了队。
两个班的班主任赶来,把自己班的学生赶了回去。
孟自远没走,依然站在那,双手叉腰,歪着头问地中海:“为什么以前几届都可以搬,我们不能搬?”
一直在看戏的张千帆,挺身而出,“对啊,老师,为什么就我们不能搬?”
也许是受了张千帆的影响,不少同学也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为什么啊?”
“我们也想搬!”
“谁再闹一下,就叫家长。”地中海说,威严震慑的眼神扫过人群里的每个学生。
大家都纷纷闭了嘴,对于学生而言,叫家长跟天塌了也没什么区别。
泄了气的学生又拖着书箱回了教室,其他班级已经搬离教室的学生也都被赶了回来。
余杲杲回教室时,看见后排,气定神闲写作业的李修然,对他的先见之明敬服。
不服气的孟自远,被叫了家长。因为父母在国外,只能由孟其深来学校处理。
孟其深面色铁青地到了办公室。世界真是充满巧合,姐姐的段长,也是弟弟的段长。认出那张熟悉的脸后,孟其深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手机藏了起来,低头挨训,颇有一种小民进宫面圣的紧张感。
出了办公室,孟其深丝毫不留情面,拧着孟自远的耳朵,“你不许给我惹事,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他!”
晚自习,班主任们传达了地中海的意见,高三正式开学前都不允许搬教室,高三教学楼的所有教室都已上锁。
底下一片哀嚎,嚷嚷着不公平。
高二就在一片哀嚎声中结束。
余杲杲的生日愿望没能实现,期末考她没能挤进前一百,只考了157名,但跟高二学年第一次月考成绩相比,她对自己现在的成绩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