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砸在应天城箭楼的鸱吻上,溅起团团猩红水雾。常遇春独臂攥紧链锤,铁链在掌心勒出血痕。他望着百丈外的城门,朱漆门钉正在雨幕中扭曲——每个铜钉表面都凸起人脸轮廓,像是有人从门内把五官挤在金属上。
\"常大哥,你的伤...\"徐达按住他渗血的肩甲。铁甲缝隙里钻出的菌丝已变成暗金色,在雨中诡异地舒展蜷缩。
常遇春甩开徐达的手:\"先看城门。\"雁翎刀挑起块碎瓦掷向城墙,瓦片尚未触及墙砖就被无形之力绞成粉末。血雨突然转密,城壕里浮起无数苍白手掌,如同莲叶铺满水面。
\"寅时三刻。\"徐达盯着门缝渗出的黑水,\"昨日阵亡的兄弟,都是这个时辰走的。\"
城头忽然亮起火把。守军什长探出垛口大喊:\"来者何人!\"常遇春瞳孔骤缩——那什长右手扶着墙砖,指甲缝里渗出墨绿汁液。
\"王大有!\"徐达厉声喝道,\"上月鄱阳湖突围,是谁替你挡的冷箭?\"
什长愣怔片刻,突然咧嘴大笑。他的下颌骨咔嚓脱臼,喉咙里伸出条生满倒刺的舌头:\"徐帅...常将军...\"声音忽男忽女,\"末将等得手都凉了...\"说着伸出右手,掌心红斑如活物鼓动。
常遇春的链锤破空而至。城墙砖石崩裂的刹那,整座箭楼发出非人的哀嚎。朱漆城门轰然洞开,门内涌出的不是守军,而是成百上千只断掌——这些手掌在地上爬行如蜘蛛,指节反折着撑起躯体,腕骨处拖着血淋淋的筋络。
\"火油!\"徐达劈手夺过亲兵的火把。燃烧的陶罐砸入掌群,爆开的火焰却呈现诡异的幽绿色。常遇春看见火中手掌非但不退,反而聚成丈许高的巨掌,五指张开朝他们当头拍下。
铁链缠住徐达腰腹的瞬间,常遇春借力暴退三丈。巨掌拍击处,青石板路面裂开蛛网状的沟壑,每个裂缝里都钻出菌丝状红须。徐达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带孢子的血沫:\"城门...城门在吞吃火焰...\"
常遇春转头望去,燃烧的城门竟如活物般蠕动,将绿焰尽数吸入木纹。门板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正是三年来战死沙场的红巾军将士。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张五的面孔在门钉上闪过。
\"将军!西南角楼!\"仅存的亲兵突然嘶吼。常遇春循声望去,角楼飞檐上站着个黑衣人,褪色的元军旌旗在他身后猎猎翻卷。那人抬起右手的动作让常遇春浑身血液凝固——与所有中咒者不同,他的掌心赫然是暗金色纹路。
链锤呼啸着撕裂雨幕。黑衣人轻描淡写地抬手,锤头竟悬停在他掌心三寸处。常遇春感觉铁链传来剧烈震颤,仿佛有万千冤魂在撕扯兵器。黑衣人突然握拳,精钢打造的链锤瞬间崩解,九棱锤头化作铁粉飘散。
\"常将军。\"黑衣人的声音像是锈刀刮骨,\"可还记得至正十三年的采石矶?\"
徐达的佩刀突然脱手坠地。常遇春独臂青筋暴起,那段被他深埋的记忆破土而出——三年前奇袭采石矶,他亲手斩杀的那个元军参将,最后时刻就是用这种眼神盯着他,右手指天发下毒誓。
黑衣人扯下面巾。常遇春听见徐达的抽气声,那张脸分明是采石矶阵斩的敌将阿速台!但更骇人的是,他的脖颈处接缝密布,仿佛头颅是后来缝合上去的。
\"蒙将军厚赐。\"阿速台的右手按在颈侧伤疤处,\"这具身体如今装着七十九个冤魂。\"他的掌心金纹突然暴涨,\"该还礼了。\"
常遇春猛然拽着徐达扑向右侧。他们方才站立的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个丈许宽的深坑。坑底堆满红巾军制式铁甲,每副甲胄里都裹着团人形菌丝,菌丛中伸出无数带红斑的右手。
\"常大哥看城砖!\"徐达突然大喊。常遇春转头望去,城墙表面正在剥落,青砖缝隙里渗出粘稠黑液。更恐怖的是,那些黑液流经之处,砖石上浮现出完整的应天城防图——正是张五临死前所画图腾的百倍放大。
阿速台的笑声在雨中回荡:\"子时三刻,万鬼叩城。\"他的身影逐渐透明,\"常将军不妨猜猜,此刻有多少双带印的手,正按在你们同袍的肩上...\"
西南方突然传来号炮。常遇春浑身剧震,那是朱元璋大本营遇袭的讯号。徐达突然撕开胸甲,心口位置赫然浮现暗金纹路:\"常大哥...替我守住建康...\"说着猛然撞向黑衣人,腰间火油罐轰然爆燃。
常遇春在气浪中滚出数丈。当他挣扎起身时,只见燃烧的城门前,徐达与黑衣人纠缠的身影渐渐没入火海。幽绿火焰中,无数苍白手臂破土而出,托着个丈许宽的陶瓮升上地面——瓮口的人皮封条正在融化,露出里面蜷缩的...
\"将军小心!\"亲兵的惨叫戛然而止。常遇春转头看见最后两个亲兵正互相掐住对方咽喉,他们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十指相扣,血纹如毒蛇般缠上脖颈。
子时的梆子声响彻全城。常遇春独臂撑地,看着血雨中的应天城墙缓缓倾斜。每块坠落的城砖都在半空解体,化作万千带红斑的右手,如同蝗群扑向城内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