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茧内壁在收缩。林开元能清晰感觉到丝线嵌入眼睑的刺痛,那些比蛛丝更坚韧的白丝正从毛孔钻入体内。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细密的断裂声,却不是来自物理压迫——有什么东西正在吃掉他的骨髓,用更轻软的材质重新编织骨架。
\"蚕娘织衣要七昼夜...\"
老妇的沙哑嗓音穿透茧壁,带着湿漉漉的回响,\"你这件急了些,但料子倒是上乘。\"
林开元想嘶吼,却发现喉管里塞满了蚕卵。黏腻的卵壳在声带振动下破裂,幼虫顺着气管往上爬。他尝到了铁锈味,那不是血,是三十七位祭品的怨气在重塑他的五脏。
黑暗突然被撕开道裂缝。驼背老妇的脸贴在茧外,浑浊的眼球倒映着无数挣扎的人形。她手中银针刺入茧壳的刹那,林开元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全身皮肤透明如纱,脏器间缠绕着发光的白丝,每根丝线末端都连着微型油纸伞。
\"三十八年才等来合用的料子。\"银针挑起一根白丝,老妇干瘪的嘴唇擦过茧壳,\"宣德二年的蚕种果真不同凡响。\"
针尖刺入太阳穴的剧痛中,大量记忆涌入:三年前那个梅雨天,蚕神庙的庙祝如何将浸过人血的桑叶混入蚕匾;牙人递来的房契夹着槐树叶,叶脉里爬满休眠的蚕卵;就连那场看似偶遇的赠伞,都是老妇在巷口徘徊七昼夜等来的契机。
茧外传来布料撕裂声。林开元透过丝缕缝隙,看见整条槐花巷正在蜕皮。青砖墙面簌簌剥落,露出内里蠕动的蚕丝结构;瓦片翻飞如鳞,每片黑瓦背面都粘着具干尸;最恐怖的是巷中那口古井,井绳竟由三十七条人筋绞成,此刻正吊着第八个陶罐缓缓升起。
\"时辰刚好。\"牙人的声音从井底传来。林开元看见他爬出井口时,浑身沾满腥臭的井泥,算盘珠已换成七颗孩童颅骨,\"劳烦伞婆开茧取丝。\"
老妇的银针突然加速。林开元感觉天灵盖被掀开,白丝从颅骨裂缝喷涌而出,在空中自动编织成伞面。更可怕的是他的意识并未消散,反而被分割成十三缕,分别附着在伞骨的不同位置。
\"可惜了这双招子。\"老妇抠出他左眼球,粘在伞面充当瞳仁,\"倒是比朱老爷家的丫头合用。\"
右眼尚存的视野里,林开元看见井中升起的陶罐迸裂。罐里封存着三十年前的灭门案真相:朱家主母的绣鞋、长子的玉佩、幺儿的虎头帽...每件遗物都在渗血,血珠落地化作人脸蚕,朝着他的伞骨蜂拥而来。
牙人敲响颅骨算盘,巷中所有门扉同时洞开。七十九具干尸列队而出,每具尸体都保持着撑伞姿势。当它们经过林开元的伞骨时,伞面人脸的嘴部突然撕裂,将干尸吞入伞中。
\"还差一具。\"老妇将银针插入伞柄。林开元残存的右眼看见伞骨末端指向自己心脏,那里正生长出第十三根骨刺,\"劳烦公子补全这永镇伞阵。\"
剧痛席卷而来的刹那,林开元听见了雨声。不是落在青石板的淅沥雨声,而是三十七位祭品的血滴在伞面的嘀嗒声。他的意识随着伞骨无限延伸,穿透层层瓦檐,看见整座京城正在伞阵笼罩下扭曲——每道飞檐都变成伞骨,每条街巷都化作伞面纹路,而皇城方向隐隐传来蚕食桑叶的轰鸣。
\"陛下...陛下...\"
遥远宫阙的哭喊声顺着伞骨传来,\"快掀了那妖伞!\"
林开元突然明白牙人腰间为何挂着东厂令牌。这场持续三十八年的献祭,要镇的不是冤魂,而是借伞阵蚕食紫禁城的龙气。伞面上浮现的槐花纹样,分明是缩略的九边布防图;人脸蚕背部的纹路,正是各卫所驻军的调度密文。
\"朱家那七个祭品倒是硬气。\"老妇正在将他的脊椎抽成伞骨,\"熬了三天三夜才断气,可比你这些脓包强。\"
最后一节脊骨离体的瞬间,林开元残存的意识被抛入混沌。他看见宣德元年的某个雨夜,朱家长子如何在蚕室被活抽伞骨;听见幺儿被按进染缸时,黑血灌入肺叶的咕咚声;最清晰的是家主夫人被蚕丝缝嘴前,用剪子在地砖刻下的血书:\"伞阵通幽,八极永镇,蚕食龙...\"
剧震打断了回忆。林开元仅剩的右眼珠在伞面上转动,看见皇城方向升起狼烟。老妇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厉笑:\"总算成了!\"
整条槐花巷开始崩塌。青砖化作蚕丝,瓦片变成茧壳,居民们的惊叫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被伞面吸入成为新的纹样。林开元感觉自己在急速上升,伞骨刺穿云层时,他看清了伞阵全貌——以槐花巷为轴心,八柄巨伞呈八卦方位张开,伞尖全部指向紫禁城。
\"可惜你看不到重阳节了。\"牙人扯动伞柄上的筋绳,林开元的右眼珠被挤成浆液,\"待到九九八十一柄人骨伞成...\"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感知,是伞骨刺入某种温暖的存在。那是顺着龙脉游来的国运,正在被伞尖疯狂吮吸。林开元突然尝到了朱瞻基的血味,听见幼帝在深宫惊醒的哭喊,以及史官笔尖颤抖的沙沙声:
\"宣德二年九月十七,妖伞蔽日,是夜白蚕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