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悠远的声响趁着黑夜的笼罩穿入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很快便销声匿迹。
如今二月二已经过去了四五日,淮城的深夜依然裹挟着寒意,落在那青石板的街道上,凝成了薄薄的霜,稍有不慎,便能叫人滑一跤。
这巷子,名为寻柳巷。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
此时,万寂无声,一辆青灰马车停在巷子深处,一婆子利落地掀开门帘,警惕地四周张望了几眼后,赶紧跃下。稳稳站好,她转身又抬手将一女子扶下车来。
那女子身段倒显婀娜,行动却异常的笨重,头戴薄纱罩着的兜帽,看不清容貌。
走到一扇不起眼的门前敲了敲,那婆子压低声音:“问娘子安,我们是几日前与娘子约好的崔家。”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婆子大喜,赶紧搀着女子进了门去。
绕过那石头铺就的小道,里头便是一间正房,共五间。
一个丫鬟迎了出来,便将女子带进内屋,婆子也想跟着,却被拦下。
她忙赔笑:“我家大奶奶从未离了老身,还请娘子通融则个。”
话还没说完,那帘幔之内,烟雾缭绕。
一股难以言喻的甜香透过纱幔,很快氤氲开来。
此时,一只纤纤玉手撩起帘子,藏在后面的人袅袅婷婷出现在婆子眼前。只见她生着一双朦胧的桃花眼,眼下点缀着一颗鲜红的泪痣,肌肤胜雪,娇美异常。
身着水红色薄衫,轻透的布料几乎遮不住她那如玉般婉转可爱的肩头,一缕如云般的乌发垂下,极美极艳。
这人便是寻柳巷的主人,名为盛娇,人称暗芳娘子。
盛娇轻轻莞尔,眼眸微闪,红唇轻启:“妈妈既不愿遵我这儿的规矩,那便就请将你家大奶奶带回去吧。我这里可不欢迎不听话的客人。”
那婆子错愕。
还未开口,原先的崔大奶奶已经耐不住了:“栗妈妈,别说了,既得了娘子的门路,自然是要听娘子的。”
盛娇回眸:“果然是当得一房奶奶的,我喜欢聪明人。你且备着,我这就来。”
语毕,帘子落下,除了点点绰绰的影子与弥漫的幽香,什么也看不出。
“您瞧瞧,我这……还能成么?”
帐内,美貌妇人已经按照丫鬟的吩咐,卸去衣衫,光裸身子,露出下垂的乳儿和满是花纹的肚子来。
这是淮城最大布庄崔家的大奶奶。
她过门已有五载,连生了两男一女,福泽颇深,是淮城里人人艳羡的对象。
只是没人知晓,那张漂亮光鲜的脸蛋之下,还有如此不堪的一副身躯,也难怪这些年崔家的少东家整日流连烟花巷柳,不惦记归家。
一句话刚说完,她已然哽咽。
隔着模糊的泪雾,盛娇那张脸靠近了。
即便崔大奶奶是女子,瞧见了这张脸也难免心肝颤上一颤——她实在是太美了。
如此美貌,却只是见不得光的暗芳娘子……
崔大奶奶正乱想着,眼前的女子已戴上胎膜做的手套,直接抚上了她的胸前。
顿时,崔大奶奶脸颊涨红,忍不住轻轻嘤啼。
“这形状倒是不错,奶过孩子了,还不止一次。”盛娇一眼看穿,语气凉凉。
“娘子慧眼,确实如此……只是我不敢多奶,三个孩儿我都只奶了头三个月。”
崔大奶奶强忍眼中泪花儿,“却不知为何这……还是变成这般。”
盛娇不作答,继续往下摸。
碰到了肚子。
啧,松垮垮的。
上面的花纹犹如蛛丝,即便过去了一段时日,依然泛着狰狞。只不过从原先的深紫色,变成了比原本皮肤白上一成的痕迹。
这是崔大奶奶的心魔。
盛娇的手没有停留的意思,继续检查。
几个来回后,躺在榻上的少妇已香汗津津,双颊滚烫火热。
脱掉手套,在一旁丫鬟捧着的铜盆里净了手,盛娇转身出了帐子随手点燃一支水烟:“三十两银子一贴药,七日为期。”
“七日后,我就能恢复如初了?”崔大奶奶急得很,一面起身穿衣,一面追问。
眼前的女子只睨了一眼,眼波流转,满是笑意:“慌什么,真当我是神仙了?”
“娘子莫怪,实在是这事儿拖不得,月底便是我家老太君的寿辰了……我那夫君看中了戏班子里的一个角儿,叫什么秋晚姑娘的。”
“若是他不回还好,若是回来了,怕少不得要为了那贱蹄子与我起争执。”崔大奶奶边说边落下泪来,“他已有大半年不曾踏入我房中了,我实在是不想在这个当口与他相争。叫婆家人看笑话不说,还要责怪我不懂伺候夫君……”
崔大奶奶边说边垂下眼睑,又一阵落泪。
盛娇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只让丫鬟服侍着给她穿好衣服,这才领着人出来。
外头的奶母早已等急了,见自家大奶奶来了,松了口气。
崔大奶奶脸蛋红红地福了福:“多谢娘子。”
身边的栗妈妈忙不迭地赔笑脸,还奉上了一屉黄白之物。
盛娇轻轻瞥了一眼,满意地用烟杆轻轻敲了两下托盘:“回去后照我的话做,必误不了你家奶奶的大事。”
“用药七日,七日后再来。”她垂下眼睑,眼睫浓密纤长,瞧不出她的神色,“切记了,用药的时日内,绝不可同房,否则前功尽弃。”
她抬眼,冰凉的眼眸对准了那崔大奶奶。
那少妇吓了一跳,赶紧应了,被栗妈妈搀扶着走出了这座小院。
盛娇倚在榻上,临窗而望。
丫鬟桃香捧着一只托盘进来了:“娘子,陈家送来的。”
“退回去。”她慵懒地打了哈欠,“我也乏了,出去告诉他们,是他们家太太不听我的话,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怨不得我。”
“是,娘子。”
夜又一次静了下来。
凝望着星芒夜色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恍然大悟一般惊醒。进了里屋,打开一只匣子,里头赫然摆着一副灵牌。
纤白的手在上面轻抚,仿若是在抚摸孩童的小脸,盛娇的眉眼也渐渐柔软,眼眶微微泛红。
“囡囡,若你还在,刚好六岁啦……”她呢喃着。
自她没能保住女儿,与那人和离后至今,整整一千多个日夜。
那一日,盛娇孑然一身离开景王府,就没想过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