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绵长,红墙绿瓦。
贤妃将纤纤细指放在膝头,睫毛轻颤,微微抬眸,嘴角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宠妃姿态。
洛知微上前两步欠身道:“嫔妾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并没有想让洛知微起来的意思,自上而下打量着她,直到看见洛知微裙角的几处黑洞,才冷然笑道:“本宫将你的衣裙弄坏了,已经让桂落回去取了件新的来赔给你。”
洛知微仍欠身道:“贤妃娘娘言重了,嫔妾未将手炉收好,险些害贤妃娘娘跌倒,是嫔妾的不是。”
贤妃看向洛知微手里的那只莲花形手炉,“听说御花园里开了好些秋海棠,反正也要等桂落拿那件衣裙来,你陪本宫去御花园看看吧。”
洛知微刚拒绝了皇后的美意,此时若与贤妃同去御花园赏花,不就等同于在向皇后说,自己已经投靠贤妃了吗。
“回贤妃娘娘,嫔妾衣裙不整,恐有不便,只怕不能陪同贤妃娘娘去御花园赏花了。”
贤妃眸光瞬时便冷了下来,入鬓的长眉紧紧拧着,恨恨地看向欠着身子朝自己行礼的洛知微,轻骂一句,“不识抬举。”
说罢,便示意身边的宫人将轿帘放下。
翠花双蝶轿帘放下一瞬,窄缝中贤妃觑见洛知微正了正容色,“况且这手炉看着倒是黄铜,那便是坚硬之物,谁知竟这般不经磕碰,只是轻轻一摔便瘪了个坑。”
贤妃纤长的手指复又挑开轿帘,缎面上漾出许多褶皱来。
洛知微抬眸直视轿辇中的贤妃笑了笑,又俯下身去,“嫔妾恭送贤妃娘娘。”
贤妃眼珠转了转,这才放下轿帘,扬声道:“去永禧宫。”
见贤妃轿辇走远,香松才将洛知微搀扶起来,“小主,可还好?”
洛知微将右手握拳,敲了敲已经有些酸痛的小腿,“不妨事,走吧。”
两人加快了脚步,赶紧回了思渺宫里。
竹叶见两人回来,将洛知微手里的手炉接过来,却见手炉上瘪了一块,不禁皱眉,“这是怎么了?”
洛知微只是摇头,进了内寝重新换了件百花曳地裙来,行走时裙摆间银丝流光。
直到敛正裙摆坐在榻上喝了一口热茶,洛知微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来。
雕花漆金小几上,博山炉香气袅袅,上升又消散。
案上置着一粉青釉海棠瓶,竹叶早上新摘回来六枝木芙蓉,高低错落地插在瓶中。
香松知道主子腿酸,便跪坐在脚榻上,给洛知微揉捏着小腿。
“怎的连裙子都烧了?”竹叶端着云片糕和豌豆黄入殿,见换下来的裙子烧坏了,便问了一句。
香松抬头看了一眼那裙子,却不多嘴,垂下眼睫,仔细给洛知微按摩。
永禧宫西配殿里,炭火烧得正旺,山水屏风后面帷幔轻垂,冯答应面色苍白,眼角含泪,沉沉睡着。
正殿里头,置着一张梨花木长桌,桌上铺着一方素锦缎子,上头满满当当摆放着冯答应这几日用过的物件。
贤妃将前日里内务府送去永禧宫的手炉拿起来,细细看着,是个紫铜腰型手炉,小小一个单手便能将其握住。
不见异常,贤妃又凑近嗅了嗅。
“谁知竟这般不经磕碰,只是轻轻一摔便瘪了个坑。”
想起洛知微方才说的话,贤妃的手微微一顿,拿着那手炉便往院子里去了,高高举起,重重砸向地面。
手炉当啷一声落地,炉盖和炉身分离甚远,里头的炭灰洒落一地,炭灰成白霜色,的确是上好的银丝炭不会错了。
银丝炭皆是选用桦木制出来的,虽比不上红萝炭,但也算是顶顶好的东西了。
贤妃身旁的范宝吉也是一惊,身子颤了颤,经贤妃示意后疾步上前将那地上的炉盖和炉身捡了回来,吹了吹上头沾染的炭灰,又以袖口擦拭干净,重新递到了贤妃手中。
贤妃细细看着,那手炉上除了两处凹陷外,并未有其他。
娇媚的脸上掠过一丝凌厉。
“去,”贤妃又将手炉递给了范宝吉,“找把铁锤来,将这手炉给本宫砸开,本宫倒是要看看,这里面藏了什么玄机。”
说罢,身后的宫人搬来一把软椅,贤妃稳稳当当地坐下,盈盈杏眼中渐渐笼上一层轻岚。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范宝吉便寻来了一把长柄铁锤,向着那紫铜手炉重重砸去。
原本一个小巧精致的腰型手炉,霎时便被砸扁了,铜片歪斜着,怪异地拧在一起。
见贤妃挑眉,范宝吉又高高将那铁锤举起,重重砸下。
院子里一声声的响动,冯答应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慢慢移动,直到又一次听见院子传来的声音,“紫绮。”
冯答应用尽力气唤了一声。
紫绮闻声,赶忙斟了杯温水来,掀开帷幔入殿,“小主。”
“外面什么声音?”
紫绮将床幔挂在银钩上,刚一低头便看见枕头上湿了一片,捧着茶杯的手怔了怔,“是贤妃娘娘,在查看咱们前些日子里的日常用具,要看看是谁害了小主和腹中龙嗣。”
冯答应费力地坐起来,又将脸颊上的碎发抚去,靠着床边歇了片刻,从紫绮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温水,才道:“咱们去看看吧。”
紫绮见主子这般,亦红了眼眶,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取来一件寻常丝绸氅衣伺候冯答应穿上,又怕不够,接着拿来件斗篷。
院子里铁锤砸地的声音不绝于耳,铜铁碰撞,一声声爆响,直到那铜片绽裂开来,贤妃才悠悠放下手中茶盏,“停。”
范宝吉闻声停手,将地上那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铜片小心拾起来,双手呈给了贤妃,“这铜片裂开之处锋利,娘娘仔细莫伤了手。”
贤妃看着那半寸薄厚的铜片,拧了拧眉头,“这铜中没有异常啊。”
话音刚落,贤妃余光瞥见冯答应从西配殿了出来,心头一颤,这人怎么会虚弱成这般模样,“去再搬把软椅来。”
“是。”
身后宫人闻声便去搬了把软椅来,又在软椅上放了个鹅羽软垫。
贤妃免了冯答应的礼,赐座于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