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桓祁冰冷的目光似乎要浸进叶皇后的骨头里。
叶皇后屏住呼吸,霎时间正殿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听见殿外寒风呼啸的声音,“臣妾失职,请皇上责罚。”
顾桓祁嗤笑一声,“只是失职吗?”
叶皇后的心脏一阵狂跳,“臣妾...”
“罢了,”不等叶皇后继续说下去,顾桓祁站起身来,身上的袍子掀起一阵响动,“时候不早了,朕要去看看俪妃了。”
叶皇后低垂着头,胸口堵得厉害,听见一阵衣料的摩擦声,直到周遭又安静了下来,桂落才将叶皇后搀扶起来,“娘娘,皇上已经离开了。”
“皇上是猜到了,猜到昨日苏常在所为,是受本宫指示。”
“只是猜测,没有实据,”桂落搀扶着叶皇后于凤位上坐下,轻轻将凤袍下摆的褶皱抚平,“皇上也只是一时生娘娘的气,明年便又是秀女大选了,今年不入新人,明年也会有,何愁没人替代俪妃呢。”
“真的有人能替代俪妃吗?”叶皇后低下头,看着自己指上的护甲,“你猜,为何从玉的皇子,要从水?”
桂落端起一杯茶水,送到叶皇后的手边,摇头未答。
叶皇后连看都没看那茶盏一眼,痛心道:“因为她姓洛!”
端着茶盏的手一怔,杯盏发出一阵细微响动,桂落又将茶水放下,想要宽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
昭华宫内寝里头红萝炭暖暖烘着,洛知微头上戴着一白狐皮制成的抹额,脸颊红润,坐在床榻上正与李常在叙话。
“今日晨昏定省,皇上隆恩,让朗月在嫔妾膝下抚养,嫔妾多谢俪妃娘娘。”李常在身边的乳母将朗月抱到了洛知微的身边。
洛知微看着两个月大的朗月,想起昨日刚出生的景熙,浅浅笑了,“两个月的孩子,竟长得这么快。”
李常在点头道:“是啊,一天一个样子,好玩得很。”
洛知微看见李常在眼中和煦的光,舐犊情深,若不是深宫中的规矩无情,她又如何能舍得将自己的女儿放在旁人膝下抚养。
“本宫看你的脸色,可是不大好?”洛知微侧头,轻声问了一句。
李常在来时,脸色苍白,手上似乎也无力,洛知微原以为是天气冷的关系,可是坐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她有缓和。
“谢俪妃娘娘关怀,嫔妾...嫔妾无碍。”李常在说着,低下了头去。
见李常在不愿多说,洛知微也不再追问了,抬眸看了竹叶一眼,两厢会意。
“皇上驾到!”昭华宫门口通报道。
李常在一怔,缓缓起身,同顾桓祁问安。
“起来吧。”顾桓祁说着,先是看了一眼乳母怀中的朗月,伸手轻轻逗弄片刻,而后在床边坐下身,自然地握起洛知微的手,“阿若身子如何了?”
洛知微轻轻回握,“回皇上的话,臣妾觉着好多了。”
李常在攥着手中的丝绢,又欠身道:“嫔妾就不多叨扰皇上与俪妃娘娘了,嫔妾告退。”
“竹叶,替本宫送送李常在。”
“是。”
竹叶上前搀扶着李常在,道:“李常在,奴婢送您。”
李常在一愣,也不好推辞,只想着赶紧离开,“有劳了。”
寝殿里的人少了大半,顾桓祁四下环顾了一圈,“景熙睡了?”
“乳母刚喂过,如今已经睡下了。”
“无妨,”顾桓祁道:“朕今日休沐,一整日都陪着阿若,待景熙醒了,朕再抱他。”
片刻功夫,竹叶送完李常在,又端了碗汤药入内,“娘娘,该服药了。”
“朕来,”顾桓祁从竹叶的手中将药碗接过,以汤匙探底,轻轻搅动,“朕来喂阿若服药。”
“无需这般费力,”洛知微将汤药碗又从顾桓祁的手中接过,仰头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又从竹叶手中接过清水,漱了口,“臣妾自入宫以来,惊吓、不服、有孕、小产,这一遭下来,臣妾早就不觉着汤药苦口了。”
顾桓祁闻言心中更是心痛,仿佛是自己喝下了那碗汤药一般,口中苦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阿若受苦了。”
“臣妾不苦,”洛知微弯唇笑笑,“臣妾有皇上疼爱,如今又有了景熙这般可爱的孩子,臣妾才不苦呢。”
竹叶接过空碗,离开前从袖口掏出一小瓷瓶,放在了梳妆台上。
瓷瓶与桌案相碰,发出了声响,顾桓祁抬眸,见那瓶子眼熟,眯了眯眼睛,“这是...当初易水寒给阿若的药丸?”
洛知微循着顾桓祁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向下一扯。
竹叶退出寝殿的脚步一顿,道:“回皇上的话,俪妃娘娘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所以那药丸便没吃,近日迁宫,这药瓶...奴婢不知要如何处置,只好先放在妆台,待稍后再与俪妃娘娘商量。”
顾桓祁颔首,“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
待寝殿里静下来,顾桓祁朝江义敏使了个眼色,江义敏从袖口中掏出一锦盒,又拿出一把细长的钥匙,呈给了顾桓祁。
“这是...”洛知微眼神清澈,看着那锦盒抿了抿嘴巴。
顾桓祁拿起那钥匙,将锦盒启开,露出一封奏疏。
那奏疏洛知微见过,是三四个月前,易水寒在尚宸殿门口呈给顾桓祁的,上头写着洛知微生产的日子。
顾桓祁让江义敏锁着,待洛知微生产后,再拿出来查看。
如今景熙已经出生,顾桓祁还真是没忘了这件事呢。
将那奏疏取出来,顾桓祁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作势要将那奏疏递给洛知微,“要不,阿若来看?”
“女子不得干政,这是奏疏,臣妾岂能翻看。”洛知微伸手将那奏疏挡了挡,摇头道:“况且,臣妾对这些,从来不信的。”
顾桓祁挑了挑眉头,“好吧,那让朕来看看。”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将奏疏展开,雪白细腻的纸上写着四个大字:大年初一。
顾桓祁轻笑一声,将奏疏给洛知微看了一眼,“这个易水寒,想来还是真的有些本事的。”
洛知微撇了撇嘴,“许是巧合吧。”
顾桓祁把手中奏疏重新放回锦盒里,将洛知微一把揽进怀中,“阿若不信这些,自然也看不起那易道长。”
洛知微靠在顾桓祁的怀中,目光从梳妆台上的瓷瓶上扫过,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