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做什么?”
骂声有些激烈,听到声音的安喻闻声寻来。
入眼是一件熟悉的东西。
一副虽然小心悬挂,可挡不住残破支离的黑色轻型体感机甲。
胸部直接穿透破开,腰侧和其余几处也均是触目惊心的裂痕,地上七零八落了几片碎裂的甲片。
曾经蕴藏无尽力量的机甲变得斑驳黯淡,甚至为了守护它的主人,在之前的那场惨伤中直接宣告重创死亡。
望着那副不久前还在安从谨身上看到,所向披靡锋芒毕露的机甲却变成这幅模样,安喻久久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安小少爷!”瞧见这位整个公爵府地位最高、公爵和安喻伤了都要先救安喻的最重要人士出现,本就心虚的一众人慌乱低下头。
领头的立马撇清关系解释:“都是莱茵干的!本来没有破坏这么厉害,还能勉强接上,都怪她手笨手笨脚磕到!”
名叫莱茵的女仆快要急哭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没走稳晃了下,谁想到这个机甲居然这么——”
“它本来就快掉了啊,落下来也是正常吧?”安喻走近蹲下,认真望了望地上的金属碎片。
顿了秒,还伸手捡起来,对着头顶的灯照着瞧。
然后被一双有些粗粝的手伸来,匆忙开。
亦步亦趋跟来的墨九将握着那碎片,不起波澜的眼难得带了紧张,不赞同地望望手中棱角分明的金属片,
他惜字如金道:“小心。”
对于这平日瞧着不显山露水,但时常比埃文斯他们还要对自己紧张关心的墨九,安喻很是无奈。
张了张嘴,很想说他又不是纸做的,那一片甲片这至于嘛。
然而,就像阿玖将他拿捏的死死的一样。
这个墨九也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只要一不遂对方意,便会低下头,无声缩在角落,露出一副被世界抛弃的受伤姿态,默默不语。
……更让安喻愧疚!
本就诡异地对墨九亲昵,这下不得了,更是直接予取予求上了天!
于是此刻,安喻只能欲说又不敢言地眼巴巴目光追随。
任由墨九举着甲片,自己连手都不用动,只用抬头望,活像一个指挥的监工,压榨可怜小家奴。
瞧见安喻这样说,一时之间,紧张氛围放松下来。
被理解的女仆莱茵眼眶含泪,感动到下一秒就能卖身的目光看向替自己说话的安喻。
被全府地位最尊贵的人开了免死令,浑身紧绷的领班也放松下来。
不用担心被连坐,也多了几分人情味,不再推莱茵挡责:
“唉……虽然话是这样,可那位我们去请的那位机甲师特意说过,必须要框架完整才能修,不然稳定性会彻底破坏,这机甲便再也没有可能修复,直接要废了……”
蹲下的安喻抬头,眼带不解。
可不等他想开口问,那人又叹着气道:“算了,我跟您说什,真是脑子乱了……小少爷您快回去吧,这些金属可都锋利着,落了一地小心划伤您。”
墨九也不想让安喻在这一屋子保不准就伤到的锋利碎甲中待着,直勾勾对望,浑身写着想带安喻出去几个大字。
一片阻止声下,本想多看两眼这不是模型而是货真价实机甲的安喻被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谁能想到,和这机甲的纠缠至此才刚刚开始。
在病人本人的强烈意愿下,终于脱离危险、所有手术结束,静待术后修复的死里逃生患者安从谨经过长达三天和埃文斯的谈判(对骂),成功从医院出院,回公爵府休养。
同安喻的快乐搭子相处迎来货真价实的第三者——该死的鲨!
在偏远星后,原本埃文斯对墨九的意见高居榜首。
一心认定这是个表里不一的大尾巴狼。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回到公爵府后,这个墨九竟再也没出过幺蛾子。
安分的不得了。
白天他不在,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晚上他在那儿和安喻打扮的时候,这人一动不动静静站角落。
一次都没打扰。
甚至常常让埃文斯忘记这人的存在,俨然又回到曾经的合格家奴状态。
然后和那边极度不消停的安从谨对比下。
埃文斯成功对这个连针对都显得自己刻意又小气的家奴下头了。
并集中全部火力,一心对准和自己极度不合的讨厌鲨哥!
在安从谨回来的那日,整个公爵府上下弥漫割裂般的两种氛围。
喜气洋洋的安喻,和恰似天降百亿遗产继承结果原主人死而复生了的黑脸埃文斯。
尤其看着哥一来鱼彻底飞走,忙上忙下关心,端茶倒水贴身关心的安喻。
哥哥长哥哥短的。
把他彻底忘到脑后!
埃文斯垮着的脸快要拉出星系,幽幽瞪视某个居然还真活过来的鲨。
……怎么这么难杀?
这都不死的吗!!!
笑容不会消失。
只会转移到安从谨脸上。
天道好轮回。
这些日子天天听埃文斯在自己耳边炫耀和安喻的相处。
他!亲哥!却被迫当不配拥有出场的听众!
谁能忍啊!
而且以小喻那被人一拐一个准的单纯程度。
本就因伤鱼前科不自信,安从谨真害怕他再不回去,宝贝弟弟彻底被人拐跑并忘了还有个哥了!
不过结果很欣慰。
没有忘哥不说,待遇相比以前还火箭般直升!
满眼都是自己,还忙上忙下笨拙的照顾,包括不限于帮他倒水、夹菜、喂水果等。
俨然将刚下手术台就和联盟高层对峙交锋了一整场线上会议的铁骨铮铮指挥官当做和自己一样的弱不禁风病号鱼对待。
……某指挥官心花怒放,并不要脸地享受了人鱼的关心服务。
对此,某公爵“优雅”表示:
他妈臭不要脸的狗逼鲨!!!
对于埃文斯的破口大骂,很会在人鱼面前装好人的安从谨当面没有表示。
然后一声不吭在晚上借无法独立洗漱为由将安喻拉走交流兄弟感情,甚至当晚睡在了同一屋。
成功让每晚例行奇迹鱼鱼的埃文斯独守空房,两眼瞪墙。
埃文斯:“¥#@&*!@……”
满室芬芳,骂得极脏。
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安从谨也没好到哪儿。
同样在心里骂出一整个哔哔宇宙。
有些事,没有亲眼看到,就不会伤害心灵。
——说的就是那个和他弟不清不楚的家奴!
死里逃生一次,终于从医院出来,安从谨心中最记挂的就是那条没了他不知该如何的小鱼。
想好好和安喻待在一起,好好同安喻说说话。
像旁系家中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弟们那样,逢年过节聚在一起,甚至睡在一张床上,互相谈天说地,聊学业聊生活聊感情,情谊笃厚。
曾经的他漠然看着,无心融入,也融不进去。
可现在,他有了小喻。
他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也不想再当旁观的看客。
他也想……和自己的弟弟那样,无话不说,亲密无间。
怀着如此期待的安从谨在心中暗自憧憬。
然后看着同样很渴望和自己亲近的弟弟忙上忙下嘘寒问暖!
看着弟弟听见一起躺下聊天的邀请后眼睛亮亮的,又怕碰到他伤口的面露犹豫!
看着弟弟最终在劝说后,小心翼翼并肩躺下,脑袋亲昵蹭在自己胸前的依恋激动!
第一次体验如此感受的安从谨心脏鼓鼓胀胀的,酸与甜复杂交织,撑得他眼角有些发涩。
这难言的动容还没持续一秒。
他看到那个墨九也跟着上了床!
靠在安喻身边!
胳膊贴在安喻后背上!
明明该是温情脉脉的大难不死兄弟夜谈现场!
莫名就成了诡异至极的关系复杂三人同床!
甚至——
瞧着安喻靠个自己都犹豫再三、迟迟不敢轻易下手的样子。
再对比同那个墨九却熟地不能再熟,不带回头就手一伸,直接将人拉着贴贴的画面。
一口气梗在嗓子眼的安从谨原地沉默,并觉得似乎自己才是三人关系中更多余的那个Steve……
安从谨表情寂灭,闭了闭眼,咬着牙将胸口的小鱼提溜起来问:“你们俩……”
安喻抬眸,用那双澄澈至极的蓝瞳眨眨眼回望:“怎么了?”
怎么了?
都这样了还问怎么了!
不是!你俩就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很荒谬吗?
头顶冒火的安从谨憋了又憋。
舍不得骂鱼。
于是移开眼,转而将怒火朝墨九倾泻而去。
“小喻他从小没经事不懂成人相处的距离!你也不懂吗?还是顺水推舟占小喻便宜呢?”
被怒斥的家奴倏地起身,动作惊慌,手忙脚乱就要爬下去。
然而还没下地,先被护朋友的安喻一把拉住。
安喻一边紧张拉住墨九,一边不知所措回视,声音满是惊疑不定:
“哥哥……你……怎么了?”
那下意识拉远的距离,那怯生生的茫然目光,还有那一闪而过的下意识害怕。
俨然被吓到的样子。
而且,潜意识中的第一反应,甚至更信赖墨九,而对自己犹豫。
当即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安从谨僵着脸回神,习惯性解释:“哥哥不是凶你,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怒火吗,直到想到什么,表情才稍微好些。
安从谨面露担忧,这一次放柔嗓音询问:“小喻,之前的失眠是还没好吗?”
“埃文斯不是说你恢复不错吗?他的医疗团队没给你看?还是你没有告诉他们这个情况?”
安喻愣了秒。
随即在安从谨的紧张目光中,懵懵摇摇头,“不是啊,我最近挺好的,一次都没有发过病呢!”
“那——”安从谨愣住,张了张嘴,对着那双清澈纯粹的眼,有些词语,还是从他这个当哥哥的嘴里发出,显得颇为艰难。
但绝对不能再让两人这么稀里糊涂的继续下去了!
在嗓子眼拼命挤压上百次,最终安从谨生硬吐出:
“那你们……怎么还睡一起呢?”
下一秒。
鱼崽表情天真,毫不犹豫回答:“喜欢呀!”
安从谨:“……”
安从谨:“!!!”
轰地一声,整个大脑似乎又什么东西震耳欲聋地裂开,整个世界碎成一片一片的。
甚至觉得语言功能有些失调,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弟弟。
不久前舌战群儒将所有回忆中弹劾安家的议员高层怼回去的安指挥仿佛嗓子坏掉,双唇上下颤了半天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直到整个大脑粉碎崩塌个干干净净,这才颤抖着声线不可置信重复:“喜……欢?”
同一时刻,那边向来畏畏缩缩的低头青年也猛地掀眼,深不见底的眸子轻微颤动。
看似平静不起波澜,实则无声的波涛骤然翻涌。
“喜欢和他在一起。”安喻再次点点头。
想了想,怕笨蛋哥哥还不明白,毕竟一句话反应了那么久不太聪明的样子。
安喻又补充道:“很舒服,像我的阿玖一样。”
灵魂都快碎了的安从谨突然一顿,仿佛倒带般,世界回溯重拼,惊坏的大脑也重新运转。
一个弹射,安从谨长呼一口气,身体又坐直了,表情复杂问:
“所以,你还是因为……他有你那个阿玖的气息所以才——”
安喻点点头,有摇摇头,神色有些茫然了,“也……也不是。我说不清……就是……像阿玖一样……”
这副懵懵懂懂浑然一副被人吃干抹净不自知的傻鱼样儿,让安从谨太阳穴蹭蹭直跳。
安从谨深吸一口气道:“小喻,以前没教过你这些是哥哥的错,但从今天开始,你一定要记住,像你们刚才那种……反正不管是多好的关系,都不能这么碰你的!”
“这是占你便宜!是非礼!甚至是性骚扰!”
“这么……严重?”安喻懵了。
这反应更让安从谨心凉了,表情一麻,颤颤巍巍问:“等等!除了这人,不会还有其他人也这么对过你吧?”
急!他弟弟到底被多少人不知不觉占了便宜?!
……欺负无知人鱼要不要脸!!!
望着还真陷入思考的安喻。
安从谨表情一顿。
下一秒,红了眼的鲨只有一个想法:
谁!是谁!艹特么的统统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