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文第三个人生关键节点是当上了村主任。
言文回乡后,一时无所适从,也无所事事。主要是他不知道要干什么。家里的那几亩田,就足够他父母打理了,几乎不需要言文插手。言文也不想插手。当了几年兵,说心里话,再当农民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毕竟他做了几年的军官梦,而且这个梦还差一点圆上了。可现实是他现在就是个农民。他很苦恼。
有人建议他去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呢?而且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
有一天,他遇到了左一凡的父亲。他问言文最近在做什么?言文说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家瞎晃荡。并说了一下自己心里的烦恼。
他们聊了一会天,左一凡父亲说:“有件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什么事?”
“村里在街上不是有个碾米厂吗?现在海友不想承包了。村里正在物色人选呢。你如果愿意,我就和大庆子说一声。”
大庆子就是原来的大队会计,现在当了村主任。左一凡父亲是村书记。村里经营管理归村主任负责。
“碾米厂?”言文问,“海友为什么不干了?是不赚钱吗?”
“大概是不怎么赚钱。”左一凡父亲又说,“可多少还是能赚一些的吧。主要是海友年纪大了,他要到合肥他儿子那里去,他去带孙子。”
“行啊!”听言文的口气很起劲。“那您帮我说一说。我一定好好的干,不给您丢脸!”
当了几年兵,居然会说“您”了。说话也洋不洋土不土的,左一凡父亲有点不习惯。他儿子说话京腔京韵的,他听起来却感到很受用。
碾米厂被言文承包了。租金一年还少了一千。除了碾米,言文还隔了一小间做超市。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比在地里扣钱要强多了。
左一凡父亲还在村委会里把他安排了一点职务,负责治安这一块。还有一些杂事也让他跑跑腿。后来支部改选,老书记又给了他一个支部委员的头衔。因为言文是党员,又是复员军人,镇里没理由不批准。党支部不是村委会,不需要村民选举,上面直接任命就可以了。
言文终于有了当官的感觉。碾米厂交给他弟弟打理,自己有事没事整天都泡在村委会。大大小小的事,无论自己该不该管,他都主动地揽过来。大庆子也落得个清闲,脏活难活得罪人的活都交给他去做。
言文也不挑食,任劳任怨,风风火火,每件事处理得还算妥帖。几年兵看来没白当,待人接物,轻重拿捏,有板有眼。镇上和村民的口碑都不错。
这样一晃又过去了几年。
村主任大庆子出事了。
这和言文没关系。大庆子主要和村里另一个家族有矛盾。忠毅村是个大村子,原来有7个生产队,人员庞杂。村里的人际关系不是以生产队划分的,是以家族来区分。忠毅村古代有八大房,也就是有八个旁支。现在五房和八房的人口最多,也最有势力。
大庆子是老五房的,本身家里人就多,弟兄六个。他之所以当上村主任跟这个有很大关系。镇上在物色人选的时候也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如果在一个弱势的家族里挑选村主任,那就会压不住台子,打不开局面,开展不了工作。关键是换届选举的时候,选民一般只投本家族人的票,哪怕之间有过节,投票时还是这么投。而且这些家族的人往往很强势,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敢用。其他家族的人,慑于他们的压力也不得不投给他。
当初左一凡父亲是主动让出了村主任的位置。因为他是老二房的。老二房的人都散落在旁边的几个村子里。他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大村子的人,住在小牌楼。后来才迁过来。他村书记的位置依然保留着,这是上面任命的,人家想动他也动不了。而且书记必须是党员,村子里的党员比较少,想争也没条件。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村主任。
盯着村主任位置的是老八房的人,叫左卫东。他是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名下有个砂石场。另外还有一个砖厂,他也占了很大的股份。他弟兄三个,长得都人高马大的,都是狠角色。在村里几乎没人敢招惹他们。当年分田到户时,街边靠近公路的很多土地都被他们家承包了。没几年,土地上都造起了房子。有的自己开店,有的租给了别人。一年光店面房的收入就有好几万。还有一块土地卖给了邮电局,一笔很大的数目。按道理,这钱应该归集体,生产队里所有的人家都有份。可左卫东却揣在自己的口袋里。有些社员不服气,其中也有拳头硬的狠角色,包括原来的会计。他们涌到原来的生产队长家,说要讨个说法。队长也正憋了一肚子气。
于是召开生产队会议。
会议一开始就吵成了一锅粥。
会计一方说,土地是集体所有,个人不得买卖。按照国家规定,土地买卖要全体社员签字同意。卖地的款项要大家平分。
左卫东把桌子一拍,说:“屁规定!土地分给老子就是老子的!老子家的土地本子上黑纸白字写的清清楚楚!你们要耍赖皮呀!”
队长说:“那是承包合同。土地是承包给你种的,不是用来造房子,不是卖的!土地不归你所有。”
左卫东指着队长的鼻子说:“这话是你说的?那老子问你,你街上的地是不是也造房子了?你经过我们同意了吗?自己屁股底下一摊屎,还有脸在这里放屁!”
“我造房子是自己开店,怎么说我了?”
队长是个小个子,气势上就矮了一头。自己做的确实也有些理亏。他闭了嘴,自顾自地抽烟。
会计弟兄几个还在不依不饶,说:“当初分地就不合理!凭什么街上的地就分给你们几家?应该家家都有份!要重分!”
“对!重分!”
“重分!”
又是吵得一团糟。可阵营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分成了街上有地和没地的两派。队长站到了左为东的一边,左卫东有几个亲戚却倒向了会计一方。农村人吵架就是没章法,忽东忽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刚刚还在讨论分钱的事,转眼间又在吵着分地。
吵着吵着,都快要打起来了。
左卫东撸着袖子,瞪着双眼,恶狠狠地叫嚷道:
“你们当时干什么了?当时怎么不说话,现在又放屁!重分?分你妈的b!”
说完抬脚就要走。边走边说:
“你们自己吵吧!老子没工夫陪你们这些鸟人扯蛋!老子要回去数钱!你妈的个b!”
会计也在后面扬着胳膊喊:“你妈的个b!你鸟人别得意!钱一定要退回来!不然老子告你!”
“你告!你告!有本事你就告!告你妈的个b!”
左卫东扬长而去。
会计他们确实去告了。
几个人先去镇里。一个副书记接待了他们。副书记说:
“你们反映的情况,我知道了。我会向其他几个领导汇报的。不过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这件事恐怕解决不了。因为这个情况很普遍。不是你们一个村子出现这种问题,其他的村子也都有。牵扯的面太广了。”
会计又把国家土地政策搬出来,说集体的土地个人怎么能随便买卖呢?
副书记说:“话说得没错,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现实中哪有什么死政策硬道理的?我们现在的政策是摸着石头过河,过往的一切政策不一定作数。你们先回去,等处理结果吧。”
等了一天又一天,接二连三地又跑了几次,结果始终没出来。
他们知道镇里是没指望了。有人要打退堂鼓。会计说,既然告就要告到底,不然还有脸在村子里待呀!你们不告,老子告!老子就不信告不了他!
他准备去县里告。
他好歹有点文化,洋洋洒洒写了一封联名信。他让大家签了名,按了手印。
县里好像很重视,没几天就派人下来了。召开了座谈会,又找当事人谈了话,整理了一大摞子材料就走了。
可这一走也就黄泥入海,没了音讯。也不是完全没音讯,会计他们后来又去了一趟县里。
县政府分管土地建设的一个姓王的领导说:
“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研究过了。其实你们有两个问题。一是土地私自建房的问题。这个问题很严重,是严重违反了国家的土地政策和土地承包政策。说严重点,是改变了我们国家的土地所有制。”
会计他们一听,立马有了精神,都坐直了身体。
王领导继续说:“可是这种情况,你们村有,我们县有,全国都普遍存在。全国有多少土地被承包人在上面建造了房子。你们如果是中央领导,你们怎么办?把这些房子都拆了?开玩笑!这要闹地震的!老百姓要造反的!不瞒你们说,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等着中央出政策。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会计他们又泄了气。说:“私自建房我们没意见。我们要求的是左卫东家的卖地的钱应该归全队社员,大家应该平分。”
王领导说:“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二个问题。这问题几乎不是个问题。邮电局造房子有没有合法手续?有吧!征地有没有手续?有吧!何况邮电局是国家的,国家造房子还违法?至于钱怎么分的问题,是全村分?全队分?还是归个人?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说了算。村民自治嘛。”
他们回村后,一声不吭,再也不提分钱的事。
左卫东在村子里就更加神气了。耀武扬威,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以为忠毅村他就是老大。
所以,他要把大庆子搞下去,自己坐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