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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阔别了五年的香港花车巡演在今年恢复,喧闹的大街小巷充满了喜庆,时代广场的大屏上循环播放贺新春的视频,路边排排红灯笼,沿街商铺悬挂起缤纷的彩灯。

下午四点多。

房间的右侧窗帘被拉开一层,阳光斜照进屋内,床上的人儿裹着薄被翻了个身,过了十几秒,抬头看了眼空着的床另一侧,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周京霓小幅度动一下就浑身酸痛,发现膝盖上还有块淤青。

洗漱完,她去找手机,倒先在床头看到沈逸的,想着他怎么也不拿手机,就打算顺便一块捎下去,一转手,看见手机背面压了张照片在透明壳下,心倏得一缩。

那张拍立得照片。

他夹在书里那张。

凌晨还没有,一觉醒来就有了。周京霓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又仔细塞回去。

下楼找人,走在楼梯上听到一阵说话声,就顺着动静寻过去,在倒数第三个台阶上,她转头,隔着厚厚的玻璃门,远远看见沈逸和叶西禹在里面各自忙碌。

沈逸一身浅色衬裤,腰上系了黑围裙。

周京霓好奇的看着。

这阵仗估计是要亲自下厨准备年夜饭,明明她腰酸腿疼,这人仿佛昨夜未经历任何事似的,又也许是白衬衫衬人,显得神清气爽。似乎是在等什么,他这会儿抵靠在一处喝咖啡,抱臂站,侧头与叶西禹讲了几句话,听回话时仰起头,按了按肩膀,顺手向后抓头发,整个人沐浴在暖光下喝着咖啡,皮肤清透干净。

光从背影,她就好像看到他清淡,笑着的一张脸,呼吸着,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飘来柠檬混合烟草的味道。

人一旦陷入平凡生活的烟火气,感受到家的温暖与幸福,就会渴望与给他这种感觉的人有一个家。

此刻,沈逸就给她这种感觉。

关键他就在昨夜承诺了这样一句话。

这些年,她在很多人口里听过动听的表白,在江樾那里感受过真情,可就是这样,她越来越明白,人如果喜欢上过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那之后,无论后者再惊艳都会觉得只是浮云而已。

周京霓脑子乱了。

开始时明明不顾一切,只想抓住眼前的快乐,为什么发生了一切后又突然思前顾后这些呢?

她突然连自己看不懂。

......

厨房里响起一阵动静。

周京霓回过神来。

她握着扶手站在原地,目光望着那个身影,想了很久,不知道第几秒时,已经无意识抛掉那些复杂问题,唇轻轻抿起,眼里盛着爱意。

叶西禹在洗青菜,时不时犯贱地往沈逸脸上甩水,结果被一脚踢开,就这样还乐在其中,隔一会又开始,沈逸没再理会,抬手按开抽烟机,低垂着头,往锅里倒油,而后放进去虾仁,随着一阵翻腾的热气,他手握着铲子在翻炒里面的东西。

动作行如流水。

还掂勺。

有些人做饭就是赏心悦目,她直勾勾看着,有种身临其境电视剧男主下厨的情节的感觉,同时也感叹留学果然培养厨子。

沈逸的左手还缠着薄薄一层绷带,周京霓看见他拿佐料瓶那一下手抖了下,似乎还皱了一下眉。

看来是很痛。

五分钟不到,他关了火,转身去拿盘子,抬头时与重新换了身衣服,正从楼上下来的她对视上。

他视线明显一顿。

她下台阶。

阳光在身后,空旷的客厅,阳台传来风吹树叶的窸窸窣窣声。

沈逸一边看她,一边走过去推开门,朝她勾勾手,“这就醒了,怎么没多睡会儿?”

“都四点半了呀。”周京霓瞧了眼他的手,小声说:“伤这样了还做饭吗?”

站在冰箱门后面的叶西禹探出头,“本来我提议订餐送上门,要么咱仨直接去餐厅吃,他不同意,非亲自下厨。”

周京霓拖长腔哦一声,抬头看了眼沈逸,再转向叶西禹那边,“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点钟左右。”叶西禹甩掉手上的水,纠正道:“准确来讲是你起床前一个小时,上午我到这儿时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他拉走了。”

“去哪了?”

“买菜。”沈逸接过她的问题。

听到久所未闻的这两个字,周京霓走进厨房环顾一圈。

地上、岛台、洗手池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市面上能见到的家常菜种类配料几乎都齐了,甚至还有活着的海鲜。

“你俩怎么买这么多……”她捡起掉落的洋葱掂在手心,目光在两人身上交错,“年夜饭准备做满汉全席?”

沈逸笑笑,没说话。

“这辈子第一次逛菜市场。”叶西禹感叹地摇摇头,“一直以为沈逸两手不沾阳春水,没想到不仅会做饭还会挑菜。”

周京霓倒不意外,“他做饭挺好吃的。”

关于沈逸会做饭,她在英国就见识到了,再想了一下,他除了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从小就没有因为养尊处优的生活而娇惯。

要说他最不接地气的也只有两点,讨厌混杂的热闹环境和苍蝇馆子的美食。

想到最后,她发现沈逸哪里都挺好。

他这人不算淡泊,很多事上和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一个样,脾气一般,喜欢的东西都特贵。但有一点是难得的,自小行走在四周长满诱惑的环境里片叶不沾身,不沾染任何恶习,可以配得上“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诗。

沈逸倒没说话,手指在围裙上擦了下,拉上厨房门,从冰箱拿出一杯被保鲜膜封着的杯子,听着这两人聊天,一层层揭开封膜,打开瓶盖尝了口温度。

不算太凉。

他递给周杳杳,“刚做的手磨橙汁美式特调,尝尝。”

听这名,是咖啡加橙汁。

周京霓挺纳罕,“这能好喝吗?”

沈逸抬抬下巴,示意喝了再说。

叶西禹盯着那杯子,一想到帮某人剥半天橙子皮却不让喝,就忍不住啧了两声,打算先抽根烟歇会儿。

听到火机擦燃的动静,沈逸转头。

忙了几个小时,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更别提抽烟。他睇叶西禹一眼,伸出手。

意思很明显。

那边自然领悟。

叶西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过去,看见沈逸将烟咬在牙齿间,目光落在台面上,又顺其自然地重新打燃火机。

周京霓看向这两人。

视线中,沈逸微低下头,手微遮火焰,身体侧影挡住一半光线,在地面投射出好看的弧度,而后的一秒,就叶西禹手上的打火机点燃烟,吸了几口,再徐徐吐出,过了会儿,嘴角叼着烟,帮叶西禹把香菇的梗撕掉,时不时腾出手,伸到在洗水池边弹烟灰。

白烟笼着沈逸侧脸。

周京霓捧着杯子,看他,看他们。

除了水流,那两人不声不响,缓慢抽着烟,分工明确,一人处理,一人洗净。

盯着这个画面,她走神了。

安静的几个瞬间让她产生隔世之感。

自那年叶西禹离开北京,他们三个已经很久没再这么生活化的相处过,久到六年后的今天归来,友情快上升到亲情。

沈逸时不时吩咐叶西禹一句,她的思绪就模模糊糊地在过去和现在间来回拉扯,直到老叶被洋葱呛得两眼直流泪,她原本无波澜的脸孔,漾开一丝笑。

“等下我和你们一起做饭。”说着,她感受到手心冰凉,这才想起橙汁咖啡,赶紧喝一口。

橙汁酸甜,咖啡微苦,口感清爽,比普通美式的味道层次丰富。

她一口气喝掉三分之二。

沈逸不语,眼睛向下滑落,停在那个杯子上,挺满意她的胃口,“不用,让叶西禹帮我就行,你在外面等着。”

叶西禹无声喟叹,“我可真惨啊。”

“我现在也会做饭,给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周京霓立马为自己申辩。

沈逸挑了下眉,将香菇放下,拿走嘴上的烟在水下熄灭,走上前,身子微斜着靠岛台,胳膊抱在胸前,双腿交叉站,注视着眼前的人。

丝缕果肉挂在周杳杳嘴角,她正摇晃杯子,他用手指抹了下她嘴唇。

“会做什么?”

“啊......”她垂下眼皮,想了会儿,十分坦然又自信,“只要不太复杂,有菜谱,我应该都能做。”

“这么厉害?”

“不信?”

“信。”沈逸低下头,没什么表情。

周京霓挺骄傲地哼笑一声,然后和他们讲起以前做过的菜,有川菜,但最容易上手的还是西餐,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正宗,说着,她喝一口咖啡。

沈逸在这空隙问她:“怎么想着学做饭?”

“也没为什么,毕竟不能天天出去吃,很贵还不好吃,再说,老让倪安做饭不好。”周京霓一脸无所谓地讲出原因。

沈逸笑容如常,喉咙却有些酸痛,“以前连先放油都不知道,现在居然会做饭了。”

周京霓小声嗯了下。

两人同时沉默的看了对方一眼,一个眼神,仿佛千言万语都化在里面,骤雨落地大小的水流声代替他们心中对彼此的话。

他在担心。

她想说过去那些年自己过得挺好。

而后,第十几秒,沉寂被计时器的“叮”一声打破,沈逸直起身子,上前拿走她手里的杯子,喝掉剩下的。

“有点酸了。”他侧眸。

周京霓摇摇头,“我觉得刚刚好。”

“好喝?”

“再给我做一杯呗。”她认真点头,没发觉自己语气像是在撒娇。

沈逸思忖了几秒,不打算买她账,也不拒绝,手指着咖啡机旁边的小玩意,说:“这儿的电动磨豆机坏了,手磨一杯太费劲,可不是免费的。”

“呦,我没钱那可怎么办。”周京霓咬唇笑。

沈逸朝她勾勾手指,“没钱有没钱的法子,过来我告诉你。”

周京霓猜出一半意思,偏一动不动,笑着看他。

“可以抵押,但不准赖账,更不能白嫖。”沈逸逗她玩,还特意收了笑,带了点工作时的肃色姿态。

周京霓捋捋发梢,冲他缓慢眨一下眼,“你舍得吗?”

沈逸好笑,“舍不得什么?我可什么都还没说你就想好要怎么偿还了?”

周京霓听懂了,脸顿时发烫,嘴上却逞强。

“拿什么抵押?我吗?”她压着声线,嗓音磨耳,语调软软地再加一句,“那我白嫖你这笔帐怎么算?”

沈逸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正打算支走叶西禹,她的声音先来了。

“总不能白睡你。”

“你跟我交……”

周京霓打断他,眼睛看着空处,口型说:活还不错。

“……”果然不出所料,沈逸随便嗯了声,要笑不笑地盯着她,配合接话,“也对,春宵一刻值千金,准备怎么付钱?”

周京霓一顿,没料到是这种结果,好半刻后,咬牙点头,干脆得寸进尺一步,“那我微信转你五百。”

“多少?”

“多一分都没有。”

沈逸瞟周杳杳一眼,不作声,拿起杯子走到水池前清洗。

她好不容易安静点,叶西禹又不老实,手肘捣过来又碰过来,八卦他们进展到什么程度。

沈逸估摸着叶西禹八成是断断续续听到了点儿什么,没搭腔,把杯子倒扣在沥水架上,抽纸擦手时看向周杳杳。

他幽暗的眼神混看不透的笑。

周京霓移开视线,从兜里摸出来手机,点了几下,对面人的手机连响十声。

沈逸点开看。

十笔五百的转账。

这是打算来十次?他好气又好笑,一眼扫到底,关了手机,才几秒的功夫就被叶西禹偷看到了。

叶西禹刨根问底。

沈逸别有深意看她,悠然一笑,依旧不作答。

周京霓来了兴致,在他跟前闲散踱步,逼一嘴,“要是不收就算白嫖,这不好,那我就得考虑考虑花钱找合法的了,嗯,刚好香港这里可以。”

沈逸耐心听着,看着她一步步点火,眼里竟闪过一丝极淡的笑容,在不轻易被人发现的暗处,手指一下下攥紧。

“想找谁啊?”他问。

“帅的,高的,温柔的,体贴的,嘴还得甜。”周京霓嘴上不安分,每句话都不按套路出牌,专挑不切实际却惹人心生幻想的话来。她笑得一脸无辜,最后问:“你觉得如何?”

只是沈逸似乎并不往心上放。

他淡淡哦一声,“我觉得不怎么样。”

“不够吗?”

“每条我都占满了,再附赠一个条件,有钱,还乐意倒贴,够吗?”他一边走,一边接过叶西禹递来的东西。

周京霓愣了一愣,抬眸,就见他并不看自己,自顾自忙起来,背影给她,单手抄兜,一手拎着铲子,在等油温升高。

他总让人窥不到心底。

她默默想,明明只是脱口而出的,但那几个条件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这么看了会儿,一抬眸,正对上他的视线,她笑得一脸娇俏,“你的嘴才不甜。”

沈逸反问:“嘴甜有什么实质性好处?”

周京霓懂这个理儿,一时语塞,想了下,强行解释,“嘴甜哄人开心啊,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她一通胡乱瞎编,沈逸却瞧着她含笑道:“嗯,我们杳杳说的挺有道理。”

周京霓被看得有些心虚,目光慢悠悠落下去,没话找话,说油热了,顺手端起装油菜的盘子。

沈逸用受伤的那只手按住她的胳膊,“里面的水没控干,会溅油,你靠后站。”

“你的手。”

“我没事。”他接着说:“给你打个折,五毛一次,买一赠百,另外免费提供按摩服务。”

“什么?”

“价格。”他侧眸,“我一夜的价格,考虑一下?”

周京霓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话从沈逸嘴里说出来,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见他向自己伸手,说帮我拿一下白糖。

她哦一声。

糖递过去,沈逸往锅里洒,淡淡说:“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了别说我不给。”

周京霓转过身,放松的背靠台子,眼睛不时往他那看,就开始想过去还算一本正经的他,越觉得恋爱里的他更有趣,想着想着就笑了,半玩笑地说:“好像不对啊,这么看,我得搭进去一辈子,就你一个会不会太亏?”

“还想几个?”

“几个嘛,嗯......”她掰手指数起来,从一到十,嘴角抑不住的上扬,“怎么着也得百八十个?”

沈逸幽幽一笑,点点头,片刻后道:“不错,梦里想吧,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周京霓仰头看他,眸中全是笑,手不老实地碰他。

沈逸倒不介意她在旁边闹自己,只是不想她闻油烟味,左手调小火,右胳膊揽住她往吧台那走,而后按她坐到高脚椅上,说老实坐这儿等着,一会儿做咖啡,而后手机忽然响了,他先给她看了来电显示才接。祁世霖在电话里给他拜年,他说话间,余光对焦周杳杳屈膝的动作,大手伸过来,轻轻按揉她膝盖上的淤青。

他干脆开了免提。

她刚听见祁世霖问候自己一句除夕快乐,膝盖处就传来一阵痛,连忙伸手拉住他,皱眉喊疼。

他说:“揉开就好了。”

她跳下椅子,又被按住,这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手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凑到脸颊边亲了下,呼出的气息带着橙香,含讥夹俏,“看来昨晚不累啊,还这么有力气。”

这吻轻得好似一缕柳絮扫过,声音让人心痒。

沈逸浑身发紧。

周京霓一边笑一边溜走。

沈逸拉住她,“累不累你知道,乖乖待这儿别乱跑。”

周京霓还在笑。

电话那头喊了沈逸一声,祁世霖似乎说了句有点工作上的事要讲,她没仔细听,沈逸已经关了免提,把手机搁到耳边,用空着的手握住她,一边回祁世霖。

“你说。

“谁?

“王平生的岳父被双规了?

“他人呢?

“行,我会注意点,

“嗯?今天下午吗,我哥没提我父亲又见珈音姐爷爷的事。”

不知道祁世霖说了什么,沈逸微微皱眉,手松开,走到一边,一直安静着,没讲话,五分钟后,周京霓听见他嗯了声,最后压低了声说:“那麻烦你跑一趟了祁哥,我这边也和Lucas打个招呼。”

电话挂了。

她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沈逸平静说:“祁哥和珈音姐晚上过来香港。”

“来香港?”周京霓有点懵,“今儿除夕哎,他们不是刚结婚,不在家里过节吗?”

沈逸揉了揉她头发,笑道:“谁规定过节一定要在家里,你不是也在陪我吗?他们可能是想过来玩,不用想了,晚点儿我让司机去机场接他们。”

听到他讲的是,她在陪他,她心口起伏了一下,虽然好奇祁世霖到底为何来香港,但没再细问,只说行,双手搂着他脖子亲了他一下。

他侧头回应了一个。

这副场景多少有些暧昧,叶西禹一时不适应这么相处的两人,看愣了几秒,狠狠撕下一片菜叶子丢进盆里,把水流开大。

哗!

水花四溅。

周京霓闻声瞧过去。

第二秒,她读懂这人是在无声抗议,接着就抿唇笑出来,“羡慕了?”

“......”

沈逸低眸,在明媚光线下正好对上她明亮的眼睛,靠得这样近,鼻翼嗅到了很浅的木质香,再闻,还混点牛奶的甜香。

都是来自她身上的味道。

气味有点熟。

他眯起眼睛,看她和叶西禹拌嘴,良久,记起这道香来自他以前常用的那款身体乳,接着漆黑的眸里晕出几分笑来,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是不是洗澡了?”

“你怎么知道?”周京霓转回来头。

沈逸伸手搂过她的腰,将人拉得更近,她怔松地舔了下嘴角,他略微偏头吻上去,亲得比刚才那个多了几秒,松手时事不关己说一句,“那瓶身体乳过期了。”

说完,他绕过她,拿起盘子去盛菜。

周京霓愣在原地。

过期了?

她深深皱眉,抬起胳膊仔细闻了闻,可能是心理作祟,忽然就觉得皮肤有点刺痒,伸手挠了挠脖子。

沈逸做了道荷塘月色。

盘子盛着晶莹剔透的菜被端到保温垫上,他路过还杵那不动的周杳杳,轻拍她脑袋一下,她清醒了过来,抬腿拦下他的脚步。

“真过期了?”

“骗你干嘛。”沈逸想笑。

“你干嘛把过期的东西摆在那儿?”周京霓瘪下嘴,走到洗菜池前拧开水,反复搓了两下胳膊,撕下一截纸胡乱擦掉水,抬头瞧见沈逸一脸看乐子的趣味表情,没好气地瞪回去一眼,“还好意思笑。”

沈逸委屈地说:“准备丢的,谁能想到被你翻出来。”

看他这副模样,周京霓故意板起来脸,跑过去掐他腰一下。

沈逸哎呦一声,语气换了个调子,手捂着那儿,表现得很痛。

周京霓没由来地笑出声,装出来的委屈顷刻散开,手沾了下面粉抹到他脸上,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做红烧排骨。

沈逸的脸挨到她脸边蹭干净。

周京霓尖叫着跑开,躲到正在洗东西的叶西禹身后,拽着人转圈,还伸手在水中扑了两下朝沈逸溅过去。

沈逸一边挡水花,一把按住叶西禹,把她从后面捉出来。

“你俩行行好,我孤家寡人够可怜了!”叶西禹抱怨。

“他欺负我!”

“周杳杳,咱俩谁欺负谁啊?”沈逸擦脸上的面粉和水,“不讲理是吧,不给你做红烧排骨了。”

周京霓抱着胳膊哼一声,下一秒,笑脸相迎,挽上他的胳膊开始撒娇,左一句求你啦,右一句你最好了,得到同意后,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直接撒开手。

沈逸无奈摇摇头。

......

窗外薄日云天,厨房里香气弥漫。

叶西禹嚷着八道菜。

沈逸心情好,由他点了两个热菜,就是工序有点复杂,得照着食谱一步步来。

周京霓处理完工作后,闲得把手机玩没电了,在厨房转悠了半天,终于晃得那两人看不下去,给她分配了一个切菜的活。胡萝和黄瓜洗干净放到案板上,几刀下去,旁边传来两道不约而同的嘲笑声。

她狐疑地看那两人。

叶西禹来一句,“哎呦我去,周姐,你真会做饭吗,讲真不太像啊。”

“你什么意思?”周京霓不乐意了。

“周杳杳,切的是黄瓜丝还是黄瓜块啊?快赶上我手指粗了。”沈逸慢悠悠地拿起一块黄瓜咬在嘴里。

他差点儿信了她会做饭,觉着白心疼了。

周京霓脸一红,迎着他深邃而调笑的目光,觉得有些丢人,上手抢走他嘴里剩下的半截黄瓜,“你不准吃!”

她低头看菜板,承认切得丑,但不觉得有什么。

“虽说我不会做饭,但切得好歹能看过去,也不是丑,关键这么厚炒不熟啊。”叶西禹犀利点评。

周京霓不理会,闷头继续切。

眼见她又要废掉一根胡萝卜,沈逸看不下去了,委婉劝道:“喝口水歇会儿。”

周京霓不耐烦了。

她握着刀用力切黄瓜,泄愤似的刀刀落重音。

沈逸似笑非笑看着,觉着周杳杳怕是把黄瓜当成了他,正可劲儿砍呢,下手没轻没重的,只见菜板上多了好几条印子,恨不得劈两半。

“悠着点儿力气,可别把菜板切坏了,裴哥买的,挺贵。”他觎着她,显然话里有九分调侃的意思。

周杳杳丢了刀,抓起胡萝卜扔过来,同一时间,厨房内传来清脆的咣当一声。

刀落下的动静。

这一下她把自己吓住了,立刻后退半步,还踩碎了一颗鸡蛋。

沈逸一瞬眼神收紧。

好在刀是掉到台面上,但凡角度不慎而滑落就有可能扎到她脚上。

但周京霓顾不上想刚刚那一幕,只是讨厌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感觉,默默抽了一摞纸去捡地上的碎鸡蛋。

也是这一刻,沈逸捕捉到她眼底不敢表露的小心翼翼,像极了小孩子犯错时的拘束。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他在心里叹气,眼神柔软下来,担心照这么下去,菜没切完先伤着她自个儿,趁这工夫,冷静地上前拿走了刀。

他捉住她的手腕,拉到身前,把纸团了团丢进垃圾桶,视线自上而下掠过她,确认没伤着。

“去外头把那些福字还有对联贴上。”他交给她一个新任务。

周京霓这回没争了,噢一声,洗了手出了厨房。

……

半个多小时后,整幢房子,走到哪,随处可见喜庆的福字。

周京霓累得倒在沙发上葛优躺,心想房子面积太大要是没保姆,真不如普通公寓舒服。

客厅忽然传来院子大门的门铃声。

周京霓刚问一句谁啊,厨房里又响起手机铃声,侧头,看见叶西禹把手机搁在耳边,嗯了两声,挂了,对她和沈逸说:“盆菜到了,你俩谁下去取。”

她想都没想就往外走。

来到楼下院子,她才发现这栋别墅还是有所变化的,童年记忆里的欧式铁门变成了电动门,摸索了一下才找到开锁按键。

盆菜很沉。

她一路端抱着才不费力。

厨房被炒菜熏得香气腾腾。

听见推门声,沈逸调小火,上前从周杳杳手里接过来东西,拎到台子上,拆掉外包装。

地上东西太多,她差点被塑料袋绊倒。

他忙不迭地扶住她。

她扁扁嘴,问沈逸,“干嘛不出去吃,这么麻烦。”

“外面人多,不想掺合那种热闹。”沈逸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比较好的餐厅都没位,你又不习惯淡口的粤菜。”

周京霓怔了一下,挽袖子,“还疼吗?”

沈逸啊一声,几秒后反应过来,抬起受伤的手在她脸前晃了一下,说不疼,听到一声挺忧心的叹气,然后看见眼前的人儿上下摸了一遍口袋,嘴里嘀咕着刚拿的皮筋拿哪去了。

他这才注意到周杳杳穿了什么。

除了一次性棉拖,她从头到尾的一身都是他的衣服。

灰色运动短裤、米色的卫衣。

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完全掩藏了身材,看起来和小学生一样。

她瘦,袖子在小臂上挂不住,费劲弄半天还是滑落下来,她气性上来了,伴随着不耐烦撸胳膊肘的动作。

他忍不住笑出声。

青涩,可爱。

此刻他眼里的周杳杳活脱脱具现、演绎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听到笑声,周京霓抬头看沈逸,还没说话,两只手伸过来替她一层层卷上去,在她的目光中,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细发圈,叼在唇间,眼睛狭长漆黑,眼底散发柔光,三两下拢起她的全部头发扎了一个低马尾。

“你哪来的皮筋。”她问了一句废话。

沈逸漫不经心地捏了捏肩颈,一边往里走,一边回答她,“皮筋都是以前你放我这儿的,而且只要你在,我就习惯放一个口袋里。”

周京霓脑子里嗡一声。

有些事藏在心里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突然被坦荡荡地讲出来就格外触动人。

她摸了下头发,往里走,目光一边跟着沈逸的步伐移动,盯着他的背影,开玩笑问:“这么熟练,肯定给别的女生扎过头发吧?”

“你猜。”

“肯定有。”

“肯定有?”他重复一遍她的话,声线很低,懒淡带点捉笑,“就这么笃定?”

“那不然呢……无师自通?”

“那个人是谁啊?”

一来一回的问话到这一句停下了,良久,周京霓都没吭声。

其实这些话恰好问到她心坎上了,很想继续追问,考虑了一下又忍住了。心里告诉自己过去的事不要纠结,要相信他,大脑又在反问自己两个问题。

他真的从没有过别人吗。

大学时期正值男女情欲最躁动的阶段,不谈恋爱的挺多,但发生一夜情,把爱和性分开谈的也不在少数。他这么优秀,身边肯定不乏追求者……

这么想着,她的思绪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一发不可收拾,还幻想了一番,到一半,才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过分了。

沈逸也没着急要答案,走到灶台前,拿起锅盖,慢条斯理地盛了一勺汤放到嘴边轻吹热气,也就几秒,回头看着她的眼睛,“过来。”

周京霓蔫蔫地走过去。

汤勺递到她嘴边,他说:“替我尝尝咸淡。”

她尝了一口。

他问:“怎么样?”

汤清如水,看起来平淡,可入嘴一刹那,馥郁的椰香裹在舌尖上,绵甜鲜香。她内心挺惊,但嘴硬,“还行吧,有点咸了,我照着菜谱也能做。”

“那这个呢?”他揭开另一个锅盖。

一份红烧排骨映入眼帘。

她咽了一下口水。

他夹了一块放在盘子里,吹着热气端到她脸前,她咬了一小口,嚼着嚼着,忍不住拿起筷子把剩下半块塞进口里,一边吃一边听他问:“味道不错吧。”

她不为好吃的味道所动,含糊不清地说:“还行。”

头顶传来沈逸的清朗笑声,夹杂着淅沥沥的水流,丝丝入耳。

周京霓抬头看他。

沈逸没反驳她,轻描淡写地回了个行吧,然后关了火,把锅端到一边去,抓起一把切碎的香菜准备往里丢。

周京霓深深皱眉,忍不住阻止他下一步的动作,“你忘了我不吃香菜啊。”

沈逸瞧她,“记得啊。”

“我......”周京霓意识到中了他的套,扭捏了会儿,不情愿地说:“好吃,很好吃,两个都特别好吃,可以了吧。”

叶西禹听到后也立马凑过来要尝,一口之后也是同样评价,甚至夸张地赞扬沈逸有大厨手艺。

沈逸不理会他,只看着周杳杳问:“厨艺和以前比起来如何,有更好吗?”

周京霓没吭声,点点头。

“不好奇我和谁学的了?”

“什么?”她顺着问了一句,“所以和谁学的?”

沈逸有些乐了,按耐住语气,唇角似有意无意地勾一下,“无师自通。”

周京霓挑眉。

暗着点她呢。

合着绕了半天就为了这一句回答,真行啊。她气哼一声,回一个哦,还他一句,“不错嘛,有长进啊。”

沈逸懒懒一笑。

-

做完菜,清理完后厨,沈逸上楼换衣服。

自从工作后,他习惯穿白衬衫,被周杳杳嫌太正式了,就特意挑了件带图案的t恤,下身换成白色条纹睡裤,脖子上挂了个银耳机。

从电梯里的人一出来,周京霓就挪不开眼,目光深深,凝视他一路走过来,好像陷入什么回忆,又好像只是贪恋这张脸。

沈逸走过来,接过叶西禹的烟,咬在嘴角点燃,侧头吐出一缕青雾,手指夹着烟落下,注意到她还在看自己,就问:“我脸上有东西?”

他抓了把头发。

周京霓也回过神来,抬头,就见他低下头,抽着烟眯眼瞧她,目光有些玩味的探究。

“没。”

“那就是我长得太帅了。”沈逸眉梢一动。

“你.....”

“你又不是没见过,脸红什么?”他逗她。

周京霓有些尴尬,目光迅速移到桌面上,一秒都不思考,拿起筷子夹了块丸子塞进嘴里,头也不抬地说好吃,不忘余光瞥旁边的人,口里的东西咽下去,局促地滚了一下喉咙,让躺那儿玩手机的叶西禹打开电视。

叶西禹正打游戏,说等会儿。

沈逸继续盯着她。

周京霓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抿抿唇,端起杯子喝水掩饰脸红。

沈逸看笑了,“周杳杳,怎么还害羞了?”

“我没有!”周京霓立即反驳。

承认他好看,就是沈逸穿这样,有点像正值青春的大学生,又是她最喜欢的样子,没有距离感,懒洋洋的,很想贴近,像回到年少。

沈逸不戳穿她,手弹了下烟灰,替她打开电视。

-

快九点。

客厅里,三个人盘腿坐在沙发前,举着红酒和白酒干杯,笑声不断,电视机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变幻的画面映照在落地窗上,冷风呼啸中偶尔夹杂烟花爆竹的声音。

三个人的除夕夜,却格外温馨。

每道菜都好吃。

周京霓埋头吃饭,汤刚见底,碟子里放进来一个剥好的虾,她抬头,沈逸拿纸擦了擦她的嘴角,又递过来一只,说:“多吃点。”

“有点饱了。”她嘴里塞得满满。

“吃这个不长胖。”沈逸不反驳,手上剥虾的动作还在继续,“少喝点酒。”

“红酒没事。”

“一会儿醉了我可不管。”

“确实,周姐少喝点,你那酒量我可不敢恭维。”叶西禹插科打诨的调侃,“不然耽误你俩的夜间活动。”

周京霓一瞬脸热起来。

沈逸笑了笑,桌下的脚朝叶西禹踢过去,一边满上周杳杳杯子里的水,叮嘱她吃慢点,一边起身去洗手。

......

吃到一半,住在附近的Lucas和Sia来敲门,一人抱了箱烟花,一人拎着红酒,气氛更是热闹,三人的局变成五个人。

Sia拉着周京霓一起拆箱子,一阵捣鼓过后,地毯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仙女棒,窜天猴,礼花枪......几乎全是童年的回忆,翻到箱子底,周京霓忍不住哇塞一声,是多来A梦还有hello Kitty包装的烟花。

“哪里买的。”周京霓好奇。

“日本,”Sia娇笑,“Lucas去出差买给我的。”

“真幸福。”

“我特别喜欢这些可爱的东西。”Sia有些羞涩。

周京霓笑了下,配合地夸了几句Lucas,然后陪她把剩余的东西全拿出来,一一摆好后,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姜栀和俞白的视频。

电话一接通,姜栀开心地朝她晃手指上硕大的钻戒,聊着才知道,俞白在昨天零点求婚了,两人见家长了,准备订婚了。

“好快啊。”她感叹。

“有时候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实际很久了霓霓,我们在一起五年多了。”姜栀也感慨连连,说着,将镜头挪向俞白家的客厅,悄悄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他们家过年,俞白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来了......”

她笑着听。

“我可紧张了......”姜栀说着,手机被俞白拿走,抢话问:“听老叶说你和沈逸在一起了?真假哦?”

周京霓扑哧一笑,嗯一声,点头,把镜头切成后置,对准正和Lucas聊天的沈逸,而他仿佛感应到了,回过来头,大概以为她在拍照,手指比了个“V”,眼睛弯弯得笑起来。

“是俞白他俩。”她被逗笑。

“呦。”沈逸凑过来和两人打个招呼,说除夕快乐,听闻他们的喜讯,略微有些惊讶,很快笑着搂过她,狠狠亲了她一下,表示他也有,惹得视频和屋子里的人一起起哄,临挂电话时,还是由衷祝福他们,“提前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我结婚的时候你要回北京哦,我要大红包!”姜栀咯咯笑。

“少不了你们的,”周京霓打趣,又语气认真下来,一字一句地对俞白讲:“你一定要好好对姜栀。”

俞白双手保证。

姜栀在笑。

周京霓目光看着屏幕里的两人,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没注意到旁边的人也在笑着看她。

屏幕里的画面忽然变成天花板,那两人还在嬉闹,可听着这样打闹声音,她觉得好幸福,最后甚至有些不舍,还是沈逸替她挂断。

“我们也会的。”沈逸说。

“会什么?”周京霓看他。

“像他们一样。”

“......”她愣了一秒,嘴角微弯,轻轻嗯声,揽住他脑袋,在嘴巴亲了一口,“好!”

爱情里,没人不会陷入这种承诺。

她也是。

......

十一点将近,小品正逗乐一屋子人,门铃再次响起,叶西禹去开门,再回来,带进来穿着喜庆的两人。

祁世霖携带妻子来了,给他们几人分别捎了新年红包,女生还额外有一套化妆品,是谢珈音特意准备的。

祁世霖给他们拜年。

谢珈音脱下毛绒大衣,笑盈盈地给周京霓和Sia递礼物。

周京霓礼貌道谢。

Sia嗲声笑起来,哇一声,讲很喜欢。

“客气了,是我俩突然来打扰你们。”谢珈音悄悄看了一眼周京霓,又很快移开视线,抚着手臂与她们一起落座,帮祁世霖取下围脖。

祁世霖拍拍她的手,继续与几位男士提酒。

周京霓懒意散漫地倚靠沙发,叠着膝,食指背轻轻撑着下巴,各看了两对夫妻一眼,微微一笑,慢悠悠撩过头发到耳后,Sia刚好探身过去,趴在Lucas肩边在笑,她欣赏着,感觉甜腻如掉进蜂蜜罐,另一边,谢珈音与祁世霖并肩举杯,被叶西禹调侃恩爱后相视一笑,紧紧牵握彼此的手,一齐饮酒,她想,可以用“郎才女貌”形容的这对璧人。

她在看他们。

沈逸在看她。

第三十秒,他放下酒杯,绕过沙发,挤到她身边坐下,搂着她,头靠过来,温热的酒气扑在她鼻尖,闭着眼轻声问:“在想什么呢?”

“想今晚好幸福啊,”她摸着他发烫的脸,“都不记得上一次这么热闹是什么时候了。”

“以后都有我在。”

“嗯。”

“......”他抱着她,窝在怀里深深吸气,闻着安心的味道,搂得更紧了,还蹭了下软软的胸,意识到她没穿胸衣,贴的胸贴。

周京霓脸唰地红了。

不知道是不是两种酒混在一起,后劲儿有点大,他软骨头似的靠在她怀里,一寸寸下滑,最后趴在腿上一动不动,就这么好一会,她想挪一下发麻的腿,他抱着不撒手。

她心道沉死了,就问:“喝了多少呀。”

“没多少,今天开心......”沈逸喃喃自语,“特开心。”

她叹气,“果然醉了。”

他迷迷糊糊的回应一声。

她抚摸着他,撩开挡在他额前的头发,没再听见回应,以为这是喝醉睡着了,低头瞧过去,刚一凑近,他睁开眼,抬头亲上来。

“你装睡!”她瞪大眼,抿紧唇。

沈逸笑得不行,慢悠悠坐起来,揉了揉头发,“真好骗啊,笨蛋周杳杳,几杯而已,我的酒量还不至于喝醉。”

周京霓不理他了。

“呦,生气了呀。”

“......”

“亲一下还不行?”

“不是!”她佯装生气地端正身子,“这是耍流氓,你刚刚装醉,嗯,那个......”

“那个什么?”沈逸装作一头雾水。

周京霓气笑了,手指戳他胸,挤眉瞪他。

“好了......”

沈逸搁那哄她,被祁世霖回头瞧见了,与妻子一道笑他谈恋爱就是不一样了,周京霓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顺着台阶原谅了。

“那罚你一杯酒。”

“好好好......”沈逸说着端起酒喝下去,还倒扣过来证明滴酒不剩。

......

客厅桌子被清理出来,摆上俄罗斯转盘。

“先说好规则,”叶西禹拿起一个空玻璃杯举例,“转到空杯子的人必须一次性倒满半杯,再转到这个数字的,也必须一口一个,不许养鱼!”

Lucas举手发言,“可以替喝吧?”

祁世霖也说:“我得替我老婆喝。”

“我替Lucas喝,他那酒量太差喽,喝多了搬不动哎。”Sia双手托脸。

“......”

周京霓从洗手间出来,远远看见桌子上摆的东西,明白换酒桌游戏了,一帮人争论什么。

她往那走。

然后沈逸朝她招手。

他为她留好了空位,就在手边。她看过去,他已经重新融入那几人的话题。她坐在地毯的软垫上,脚上趿拉着拖鞋,背靠到沙发边上,空着的腰下塞来一个柔软的抱枕。

她看他。

刚刚的动作像是顺手,沈逸并没看她,侧头在与祁世霖交谈。

规则商量好了,叶西禹惨兮兮地说:“今天除了我都是一对一对的,那这样吧,如果你们转到了与自己另一半相同的数字,可以给对方转账,送礼物等等去免酒,前提是双方同意哈,当然,转账的话,我这个孤家寡人收点手续费不过分吧?”

“啧......”

“叶西禹你不要脸啊......”

“还赚兄弟钱啊。”

“过分呀。”

听着他们一句接一句的胡侃,叶西禹还挨了祁世霖一锤,周京霓笑不行。

“酒管够,客房也给各位准备好了。”沈逸手指点动两下杯沿,目光巡了一圈,伸手拿过启瓶器和酒,一边撬开木塞,一边说:“开始吧。”

掷骰子决定先后。

Lucas第一个。

之后分别是:祁世霖,沈逸,Sia,周京霓,谢珈音,叶西禹。紧接着转盘飞快转起来,数字定到二。

然后六。

接着来到十二,八,一......一圈下来,叶西禹特意摩拳擦掌一番,结果成了先喝酒那个,惹得一群人笑。

一轮接一轮。

桌子上空瓶逐渐增多,直到祁世霖转到谢珈音的数字,不等所有人说话,他主动用一杯酒换允诺老婆一个稀有皮birkin,说回京就能看见,谢珈音惊喜地捂着嘴笑,两人一闹一笑,被Sia戏称这不是为了逃酒,是为了借机讨老婆开心。

周京霓也附和,“就是嘛,祁哥,这包怕不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吧。”

包谁都买得起,珍贵的是心意,博爱人一笑不过是蓄谋已久的得偿所愿,她想,世间这种举案齐眉的爱情才是最令人羡慕的。

沈逸看着她笑。

Sia撒娇也要包。

Lucas哄着说好。

结果酒快干进去一箱,这事儿先轮到周京霓和沈逸了,俩人干对眼几秒,先被其余几人起哄起来,叶西禹让她坑一笔,祁世霖催他快表示,还没轮到Lucas发言,沈逸起身走到这楼层的一个房间,等了会儿,他拿着一纸一笔从屋里慢悠悠走出来,回来坐下,她把腿架到他大腿上,身子挨过去,靠着他,他开始写东西。

“许愿卡?”

“嗯。”

“学我?”

“嗯,学你。”

别人看不懂他俩这默契的彼此对视,就问这是什么,两人都不回答,沈逸在下面加上一小行娟秀的字——无限期无条件满足,接着落签名,然后把纸对折叠,递给周京霓,她打开看了眼,面上撇嘴,心里挺满意。

“等我兑个大的。”她收进口袋。

他听了,点点头,身子向后仰,握着她的脚腕搭到膝上,拉下毛毯盖上去,又把她拉的更近点,她歪倒在他怀里,头顶响起他慢津津的声音,“那把我兑给你。”

她白一眼。

“不够大?”

“倒不是。”

“看来想好要什么了?”

“要靠你大赚一笔,不过,也要你这个人。”

“挺贪心呀周杳杳,”沈逸悠悠道:“听说过一句话吗,自古江山和美人难以兼得,许愿卡可只有一次机会,想好选哪个。”

周京霓笑了,“那是别人。”

“哦?”

“我都要。”

沈逸低头看了她一眼,再抬头,也笑了,端起酒慢慢抿了口,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润唇,“有野心,我喜欢。”

......

酒过几巡,即将十二点钟。

周京霓同他们聊起来投资行业,说着说着发现到沈逸不见了,四处搜寻一圈,在沙发后面瞧见了人。

她屈膝,支着脑袋看过去。

沈逸松弛地坐在茶桌前,低垂着头,目光看着手机,手指轻点桌面,在等热水泡茶,叮一声,白净的手指拎起紫砂壶,缓慢倾斜,水注满杯中,他端起轻轻晃了下,倒掉,完成洗茶,最后将青绿的茶水一一倒入。

茶不能倒满,他倒得分毫不差。

四周顿时茶香四溢。

沈逸看过来。

她浅笑。

他朝她抬抬手。

她过去,他将一杯茶推过来,就连这个动作都做得极优雅,如高山潺潺流水让人赏心悦目,她喝下茶,说:“怎么一个人在这泡茶?”

“喝茶醒酒。”沈逸捻起茶杯,吹拂着热气浅抿了一口,“茶叶一般,但味道比想象中好很多。”

说着他叫那些人过来。

一圈人闻声回头看过来,前后起身过来拿茶。

祁世霖首先举起茶杯,说那就以茶代酒,顺便告知太太怀孕的好消息,接着就对众人祝新春贺词,沈逸起身,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叶西禹激动地惊叹,“竟然怀孕了?!”

“是啊。”祁世霖小心翼翼揽过妻子,爽朗笑开,“我先一步了,准备好红包啊。”

“祁哥可以啊。”周京霓揶揄。

“才喝完结婚的喜酒,就来满月宴了,这不是一步,是直接完成人生最重要的几步了。”沈逸继续喝茶,目光落在叶西禹指尖的烟上,适时地将烟灰缸拿到垃圾桶边磕干净,“现在开始屋内禁烟。”

叶西禹立马会意,掐灭烟。

谢珈音被沈逸这个动作有所触动,朝他点额。

沈逸颔首浅笑。

“羡慕,”周京霓笑吟吟的,“到孩子出生,你们都还年轻,等以后去了家长会了,珈音姐还是年轻貌美。”

沈逸抬手搭到她肩上,说确实。

女孩都喜欢听这话,谢珈音自然而然就被逗笑了,下意识说一句你和沈逸也是。别人都没什么反应,有说有笑的,唯独祁世霖顿一下,去看沈逸,见没什么变化,含笑摆摆手,“事缓则圆,人缓则安,语迟则贵,所以不急,就怕错过,兜兜转转都没关系,贵在最后找到最珍贵的人和事。”

周京霓觉得话里有话。

她来不及思考,沈逸已经重新斟茶,问大家茶怎么样。

话题很快被带过,回到今晚的主题,Lucas提议别剩酒,每人最后一杯算是圆圆满满,举杯前,还特意说了几句贺词。

“万事如事!”

“除夕快乐!”

“各位新年发大财......”

“......”大家热热闹闹的轮番祝福彼此,喜气横生。

“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事事如意。”周京霓和他们碰杯一下,侧头看沈逸,一脸笑意,单独给他祝福,“祝你青云直上,以后我们要一起过很多个春节。”

沈逸弯着唇角,轻声回她,“除夕快乐。”

周京霓握着茶杯,眼神在其乐融融的画面里模糊又清晰。

沈逸楼住她,低下头来,亲了亲她唇角,贴着她额头,笑意温存。

-

五,四,三......

电视里响起了倒计时,屋子里的一堆人坐在沙发前,窗外烟花升空,绚烂无比,七个人随着秒针转到十二那一刻,共同举杯,笑声此起彼伏。

周京霓放下杯子。

Sia喊她和谢珈音去一楼院子放烟花。

三人正研究怎么点燃,几位男士跟随而来,叶西禹主动帮她们,先点的是鞭炮,动静很大,周京霓捂着耳朵跑开,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待放完才放下胳膊。开始放烟花,沈逸拿出手机,拍下烟花绽放时周杳杳惊喜的一瞬间,她仰着头,烟雾在周身,光线勾勒出侧脸。

他目不转睛地看她。

祁世霖侧眸看了他一眼,默默一笑,也帮妻子拍照。

大型烟花放得差不多,周京霓从Sia手里接过来两盒仙女棒,拆开,点着点着火机没油了,甩了下还是不行,正打算问别人要一个,沈逸走过来,嘴里叼着一根细,不急不忙地握着她捻仙女棒的手,用烟尾点燃,炸开的一瞬间,她身侧伸来一只手,悄悄穿过她手指的缝隙,缓缓收紧,十指相扣。

沈逸不言语,默默陪她看这场烟火,良久,转头看向她,“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叫你杳杳吗?”

“是我的小名呗。”

“不是。”

“顺口?”

“小时候你外公教我们一句诗,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风淅淅,晚风慢慢,”他问:“没忘了吧?”

她点头。

他继续说:“第一次遇到你那天,周爷爷喊你杳杳,那时太小,我不会写霓,也不认识,干脆喊你周杳杳,后来是你外公告诉我,人这一生会见到各种青山与天上的星光,但那些都太遥远,直到遇到此生挚爱,那个人会成为你此生近在咫尺的最美风景。”

“外公都没和我说过。”她吸了吸鼻子。

“你虽然没亲耳听到,但是他告诉我,我才能讲给你听,所以都一样,我们都一样爱你。”他声音柔和,和寻常的告白不同,往事娓娓道来,就像在说一个故事。

周京霓想去看沈逸什么神情,然而他仰头望天空,唇角微勾,烟花幕下,目光如注千顷星光,沉缓迷离,与记忆里的他重叠。那年也是冬天,他孤独地坐在车尾,旷野之间,点了一根烟,就这么仰望苍穹,如一幅蒙尘的画,不同的是,此刻少了苍凉,多了温柔,她也不再遥遥相望。

“我和你,最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别人,”他低下头看她,“外公在看你呢,你难过他也会伤心。”

她眼眶红了,扣紧着他的手。

“我爱你。”他说。

“一直爱我吗。”

他淡淡嗯。

她有些哽咽,“一直是多久。”

入夜的香港有些冷,刮雨点了,风拂过,树叶簌簌飘落,雨水滴落在眼尾像流了一滴眼泪。

他在这句话上沉默下来。

她伏在他肩头。

他不言,她不语,其他人热热闹闹。看戏之人最后总入戏最深,悲欢离合都洒在夜晚。

一直到雨下大,地面开始积水,他拉着她往回走,她往回收手,走得很慢,雨水遮掩了视线,他停下脚步,回头停顿了一秒,捧住她的脸,狠狠亲下去,回答永远,呵出的热气喷洒在她脸上,丝丝暖意让她浑身一抖。

雨越下越大,院子陷入昏暗,草坪的星点灯光与月光倒影两人的身影。

她落下胳膊,向他看过去。

他同样注视她,眼波蕴着无限风韵。

让她想起他深情告白的样子。

墙边栽种着整齐归一的树木,在风雨中疯狂摇曳,这注定了今夜不是普通的除夕夜。他们静静守候彼此,淹没在潮湿夜色里,一端连着天际,一端连着浮沉。

-

大年初一之后的六天里,他们白天在房子里打牌,或者各自忙工作,无聊就出去逛一圈又回来,黑夜里在床上相拥缠绵,销魂快活。

周一这天中午。

Lucas带Sia回上海,送去机场的路上,叶西禹听闻可以一起见徐善同,二话不说订了下午的机票也要回去,行李也不要了。

沈逸轻嘲他总算心里惦记正事了。

周京霓觉得叶西禹大概是被邵淙打击后,真要重振旗鼓搞事业,毕竟叶叔叔讲过,要是他还继续不务正业,家业再大也将和他无关。

回去的路上,她在路边看见一辆有些老旧的商务车,玻璃上了个搬家公司的标贴,停靠在路边,隐约记得出门时就在这,但没多想,毕竟这每日来往许多车,兴趣是哪户在搬家。

祁世霖和谢珈音刚起床,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询问吃什么。

他们在订餐。

沈逸说都行。

周京霓也顺着话这么说,听到谢珈音想喝奶茶,拿自己手机让他们点。

……

荧幕投影上一部爱情电影,四个人各占据沙发两端,两两相靠在一起看前面的屏幕,时不时共同笑出声。

第一份餐送来时,沈逸和祁世霖下楼取的,然后两人就进了厨房,待奶茶来了,周京霓想起谢珈音怀孕了,让她好好休息,自己拿了手机下楼去取。

打开大门,她探身往外看了眼,没看到有人,又往外走了走,还是没找到,就拿手机打给外卖员。

电话嘟了几声。

没人接。

她有些纳闷,正往回走,手机兀自响了,接起来,就听到一道询问,问在哪,说没找到门牌号。

外卖员的腔调是很浓重的北京话。

香港不少外来务工人员,她觉得蛮巧,就继续往外走,听那边报了个门牌号后告诉对方继续往前走,特意站路口等着,结果还不等她看见人,就听见后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

有个脸部全副武装的男人朝她跑来,她注意到这人手上空着,不是外卖员,全身僵了一秒,直觉不对劲,往回跑,才想起大门关了。

密码,她早不记得。

人脸识别也没录她。

完蛋。

果然下一秒,男人抓住周京霓肩膀往后拖,警告别出声,力气大得不是对手,她抓住门把手死死抵抗,试图去按门铃,被发现后直接上手拦腰抱她。

同时,身后传来车声。

周京霓一回头,精准瞄见那台来时看见的破商务车。

合着早盯上她了?

“老实点!”男人扣着她的肩膀往那走,压低声威胁,“配合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否则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周京霓脑子一团浆糊。

她想不明白,绑架她有什么好处,住这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银行账户里小数点后的数字长度都比自己存款长。钱没有,图色吗?还是父亲生前的仇家?

她咬牙让自己冷静。

男人一路拖拽着她上车,一只脚迈上去,她余光瞥见一台帕加尼从山上驶下来,来不及多想,拼命露脸,喊救命,下一秒被一股重力推进车,腰还被踹了一脚,痛得她整个人弯曲在座位下起不来。

担心男人身上有刀,周京霓不敢再轻举妄动,压下心里的恐慌。

“两位绑我干嘛?”她一步步试探,“要多少钱?我给你?”

“闭嘴。”

“大哥,”她嘴甜哄上,无辜一笑,“我不记得见过你呀,咱们无冤无仇,那房子主人不是我,借住而已,钱都在账户里,密码我可以告诉你。”

男人不理会。

周京霓规规矩矩坐好,低着眼皮,悄悄打量男人。

瘦,中等个子,戴眼镜,和她差不多高,皮肤挺白,指腹痕迹不像干粗活弄得,大概是岁月的沧桑,估摸四十前后,衣服甚至来自一个很低调的名牌,越看越不像普通人......又想起是北京口音,猜测真有可能是父亲或爷爷的仇家。

司机倒是没那么凶,点了根烟,瞅着后视镜里的她吞云吐雾,“小姑娘,不用那么多废话,我们不找你要钱,但是,要不着可就另码事儿了。”

“那是?”

“要怪就怪你跟这么个人。”

“啊?”

“怪不得周家没落,生出来这个没骨气的女儿,竟然能跟爷爷父亲的仇人在一起,真可笑。”男人轻嘲,“不过他倒是也敢,就让我看看你们的爱值什么价了。”

周京霓脸色变了,冷冷看了两人一眼,不说话。

男人眯起了眼睛,继续刺激她,“怕是不知道沈家都是什么人吧,他们家哪个手上不沾满血污,玩权的,搞起来人可是不择手段,真是不怕死在人家手里啊。”

周京霓懂了。

这人是沈家的仇人,的确不是冲她来的。

“我哪懂这些,”她假扮委屈,无辜地说:“你既然这么说了,绑我也没用吧......”

男人打断她,“以为我们费这劲是想弄你啊?要不是沈逸那小子不单独现身,老子才他妈不搞你!”

“这样吧,我给你转钱......”

“行啊。”男人轻轻一笑,口气却不容置喙,“不过你那三瓜两枣怕是不够。”

“你要多少?”

“五千万美金有吗?没有的话就乖乖配合我们,还有,安静点,把嘴闭牢了。”

周京霓微微皱眉。

同时,她的脑袋被一件衣服随便套住,手腕被绑到后背,脚腕被胶带缠上。从一路颠簸,拐弯次数,周围杂音,她在心里有了几本定数,判断不是荒郊野岭,像贫民窟的闹市区,过了会儿又安静下来,下车后走了一段路,还上了电梯,根据秒数猜测楼层不高,不过大楼的位置估计挺偏僻,半天没听到除他们三个之外的其它动静。

她被扔进一个昏暗潮湿的房间。

砰!

门被关上。

后背撞到桌角,咣当一声,砸落了什么,周京霓摔得骨头快散掉,痛得闷哼一声,哆嗦着上牙打下压,缓过来头晕。一片漆黑中,只有水嘀嗒的声音,恐惧瞬间被无限放大,她的脊背都腾升一股寒意,蜷缩在角落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外面响起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又离开。

周京霓片刻不敢休息,整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那两人对她怎么样。

绑匪本质都是亡命徒,撕票,强奸,法制新闻天天循环播,以前家里人雇保镖跟着她,就是担心发生这种事,没想到有朝一日真遇到了。

她不信这两人会轻易放过她,只能赌那百分之不到十的概率。

......

不知过了多久,周京霓晕晕乎乎间听到房门被打开,一瞬间就清醒了,然后走进来一个人。

灯开了,她浑身绷紧。

眼镜男上前扯掉她的眼罩,撕掉封嘴的两层胶布,扶正她,另一个人摸出一部老式手机,当着她的面拨下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掉。

那司机原形毕露,没了好态度,骂一句操,继续拨,又被挂,气得一脚踹到椅子上发泄出气,周京霓紧紧闭了下眼,跟着抖,旁边眼镜男终于张口。

“打给他助理。”

这次果然打通了,对方询问哪位,周京霓听出这好像是沈砚清助理的声音。

“叫你老板接电话。”眼镜男道。

“王局?”时晋顿了一秒,“沈总在开会,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在会议结束后转告。”

“人命的事你也管的了?”司机猛甩周京霓脸一巴掌,让她喊叫出来,继续说:“听见了吧!现在就找你老板过来!”

周京霓被这一耳光打得头晕耳鸣,皮肤像麻了似的失去知觉,好一会才感觉脸颊那边火辣辣的疼。

“……”电话那安静了几秒,时晋大概犹豫了,很快,她听见他平静地说:“稍等一下。”

静悄悄的环境下,时间流淌的格外慢,只要手机那边没人讲话,周京霓心里的恐惧就上升一分,生怕沈砚清忽然来一句要杀要剐随你便,这么想着,之前伪装的冷静几乎被瓦解,甚至不敢动一下。

几分钟后,房间内响起一道沉缓的男声,“王平生,和我的账算到别人头上了?”

“沈砚清,你他妈好意思说!”被叫王平生那人一下子火了,抢过来手机,怒吼道:“不是你搞我家,老子用得着现在到处躲!”

“我搞你?当初警告你的时候,忘记我们怎么说的了?”说到这,沈砚清很轻地啊了声,笑的声音,难说什么心思。

“你笑什么!”

“原来是躲去香港了。”沈砚清笑了笑。

这一句话噎住了王平生,气得双目喷火,半天才缓过来,意识到气场压不过,这回倒是不吼了,开口也是笑,“咱们好歹有情谊的,当初我为了保你和陆家那位,可是赌上了前途,您如今不仅不帮我,还过河拆桥可不好吧?”

“过河拆桥?你少收钱了?”

“你……”

“公平交易何谈情谊?”

“……”

“我给钱你办事,堵上前途是你自愿,还是我不给钱,王局会心甘情愿的俯首听命?”

“……”

“绑一个无关的女孩来威胁我,是不了解我,还是你想自己的前半生白混了?”沈砚清嗓音又低又冷,不太在意地说了句,“王平生,康庄大道不走,在这祸及无辜,你放人,我就当没接过你这通电话。”

王平生不听,“当初你父亲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沈先生却找上我,不就是自知这事儿若捅出去能烧红了京城整张天。”

“是啊,然后呢?”

“你,”王平生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自若,咬着牙说:“我告诉你,今儿你不打钱,你弟弟可不一定,我看他可是很爱周家这丫头呢,还有,我死也要把你们拖下水!”

“想拖我下水?你拖得了就不会使这招了,”沈砚清不怒反笑,“既然你觉得威胁我不管用,怎么不直接去找我弟弟呢?”

这句话直接反向戳中了王平生心窝子,他自然是知道沈逸没有这笔钱,想绑的人也压根不是这女孩。

他一刀子摔到地上。

周京霓听得心惊肉跳,就怕那一刀子对准她扎过来。

王平生这回聪明了,不听他的,自说自的,“沈逸在香港为了她打架,听当晚在里面的人说,被打的那人可是没救活,要不是夜店老板封锁消息,你弟弟现在可是新闻上的杀人凶手!”

说着,他停顿一下,讽刺道:“沈砚清,这事儿八成也是你压下来的吧?那你猜我有没有那晚他打人的视频。”

沈砚清一时没说话。

王平生继续逼进:“七千万美金,走u,刚好一比一,到账视频销毁,我放人。”

听到钱数,周京霓漂亮的一张脸血色褪了大半,更清楚沈砚清是什么人,他最恨被人掣肘。她皱紧眉,“你疯了,他不会给你的。”

眼镜男冷眼扫过来。

“有你什么事!”那个司机拎起刀子对准她胳膊,相差分毫,刀刃刺进皮肤。

白炽灯下,刀刃泛着刺眼的冷光。

周京霓苍白了脸,咬着唇,静静等候。

果然,沈砚清开口就是一句,“钱我有,前提是你威胁的了我,就凭一个视频?你觉得我怕吗?”

王平生说:“你不怕,不过大家互相给对方保留点体面,否则您不好交代,我也不好做人是吧?”

“王平生,你想干嘛?”

“沈砚清,大家都是权力场里混过的,怎么杀人不见血您最懂。”王平生盯着周京霓,慢悠悠说:“不过,我可不想杀人,而一个人只要不死,折辱人的方法有的是,尤其是对付女孩。”

说着,他上手撕开她领口,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却没兴趣继续下一步动作。

周京霓却在一瞬间不怕死了,觉得死亡也不过一刀下去的事。

王平生站起身,举着手机来到窗边,猛地拉开帘子,让阳光刺进来,看见地上的女孩紧闭双眼,冷笑道:“你不在意她死活,你弟弟呢?”

沈砚清不说话。

沈砚清很重视亲情,家人,拿沈逸做要挟其实没用,而且那个视频威胁不到他。逼到这份上了,也没挂电话,也没发火。

周京霓有些意外。

“视频你可以压下去,可民众心里的声音可压不住呀,沈老板。”王平生激他,刻意咬重最后几个字。

“你弄死我好了。”周京霓抬起头,死死盯着他,“要么你拿走我的钱,放我走,我保证不追究。”

话音落音,司机男沉不住恼火了,“让你说话了吗!”

刀尖扎进来那一瞬间,周京霓下意识尖叫一声,接着,领口被死死拽紧揪起,勒得喘不上气,整张脸憋红,男人松开手,她被摔到地上,咚一声,又一脚踢上来,正中小腹,她感觉五脏六腑错位似的疼,眼泪溢出来,浑身颤栗,看着血液流淌下来,衣服混杂着地上肮脏的灰尘黏在伤口上。

电话那头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开始谈判,“激将法没用,和平谈判要是牵扯人命,或者别的,我也保不准王局有没有机会花我的钱。”

“那就别废话,打钱!”

“我这人不喜欢劝人收手,只提醒你适可而止。”沈砚清声音冷得骇人,“八百万人民币,多了免谈。”

“你在开玩笑?”

“我弟弟玩的再过火,有我在,照样风生水起,不用您担心,视频想发就发,之后自然有人会代我去问候您。”沈砚清说话的语速缓慢,吐字清晰到所有人都能听清。

王平生见识过沈砚清的手段,不敢拖延时间,知道七千万美金没希望,只能要求把八百万的价格提上去,顺便拿女孩做条件。

“之前收我的那些钱,还不够买条人命?”沈砚清停顿了一会,房间随之安静下来,在王平生要开口前,他继续说:“你要觉得不值,随你便,我没兴趣为一个无关的人加价买单。”

“她可是你弟弟的人!”王平生特意强调。

“我救她是做慈善,不看任何人的情分,不救算连根拔起永除后患,”沈砚清不急不缓地说:“不过就是个政治犯的女儿,你觉得很重要吗?”

王平生目光冷厉,半分不让,“沈逸怕不这么认为。”

“你要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沈家还轮不到沈逸说了算,要不你问问周家人?”沈砚清嗓音里透着不耐烦。

周京霓眨了下眼,一股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在心脏间穿堂而过。

从父亲入狱被剥夺终身政治权利,最后畏罪自杀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洗不清身上的脏水。早猜到沈砚清不会花钱救她,可听到这些话,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

每句话都好像在点她,沈逸和她不可能有未来。

“沈砚清,你不愧被人骂冷血啊,我要是真杀了她,你弟弟听到这些录音,怕是会恨你一辈子。”王平生恨恨地磨牙。

“你不想自己孩子背上更难听的名声吧?”沈砚清的声音变得索然无味,似乎已经没有兴趣再掰扯下去。

“我自然不想杀人,今儿就是要钱要说法的,”王平生提高音量,“赵家,陆家哪个不是你们父子俩的狗腿?!这次背后检举的事不就是姓赵的弄老子!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随着余音殆尽,四周静下来,仿佛隔着屏幕听见沈砚清无声一笑,似乎压根不想继续搭理他们。

就在周京霓以为电话要挂掉时,房间再次响起他的声音,“要怪就怪你胃口太大,吃胖了坐不下那个位置。”

“沈砚——”

“为官呢,清正廉洁摆在首位,做生意呢,讲就余地,人呢,不能既要又要。”沈砚清语气轻松,仿佛轻描淡写一件不关己的小事。

王平生听笑了,“你跟我讲这些不觉得可笑?老子要是清廉当初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周家不也是这么被你父亲逼上绝路的!事到如今,别跟我说这些门面话!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就要钱!”

沈砚清随意噢一声,不接话茬。

电话那边静默三秒,声音变了人,“王局,沈先生还是那句话,钱多一分都没有,视频和人一起见到,否则您今日踏不出香港半步,下场和周茂华一样。”

王平生盯向她。

嫌恶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失效的筹码。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周京霓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她低下眼皮,嘴唇蠕动了几下,缓慢闭上眼。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这些年的很多事。

她觉得自己一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平静。

曾经以为自己的执着是为了心中的不甘和情爱,此刻再想,更多的是跌跌撞撞走来这一路,见过无数浮光,遇到过愿意珍惜她的人,在世态炎凉的宦海沉浮中,仍有旧友不舍不弃,才试图蜉蝣撼树。

真爱尔尔。

所有都在赌罢了。

......

“五分钟的考虑。”时晋说完就将电话挂了。

“八百万?这钱够老子干嘛!”王平生狠狠摔手机,迈开腿往外走,忽然一顿,冲回来死死揪着周京霓衣领,眉间横肉纵横,生出狠戾的眼神,“沈逸那小子手机号是什么?”

周京霓屏气凝神,缓慢抬眸,“他没有你要的那么多钱。”

“手机在哪!”司机喝道。

说着,那粗砺的手掌伸到周京霓屁股上,伴随男人贴近,嘴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口臭,在潮湿肮脏的环境下,她快要反胃,强忍着一切软下来态度,脑子转了圈,脸上挂了委屈可怜的神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主要我和他都不是男女朋友,顶多算情妇金主,他不会救我。”

“我问你什么关系了吗?!”男人抓住她喉咙。

窒息感一瞬而来,濒临死亡大概不过如此,周京霓憋得咳嗽都艰难,直到手机被拿走,一下子被松开,她倒在地上,大口攫取着氧气,胸口的玉坠就这么从破碎的领口露出来。

司机问密码。

周京霓疼得喉咙发不出声。

王平生到底经验多,担心她的手机有定位,不要手机号了,吩咐关机,并且一眼瞄中了她胸口的玉,一把扯下来攥在手心里。

“这个值不少钱啊。”司机看过去。

周京霓脸色暗了一秒,沙哑地大喊:“这个不行!”

王平生笑一声,一把收到口袋里,“看来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行啊,钱到账我还给你,少一分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往外走。

司机临出门前还踢她小腹一脚。

周京霓疼得直掉眼泪。

......

香港又下了场冬雨。

沈逸来到客厅,不见周京霓身影,询问谢珈音,听说是下楼拿外卖了,就等了会儿,几分钟过去,雨越下越大,他有些坐不住了,下楼去找,却压根没看见任何人,找遍别墅内外,唤了几声周杳杳都没人应,打电话显示关机,不安渐渐漫上心头。

他顾不上别的,拔起脚步冲到地下一层去查监控。

“怎么了?”祁世霖跟进来。

谢珈音也关心道:“出什么事了?”

沈逸不说话,一边调电脑,一边克制着担心,心念只是出去了,却发现门口三个监控都被人动了手脚。

画面静止,电脑黑屏。

祁世霖提醒还有院子里的。

沈逸最后从阳台监控看到她的身影,看清了门口那一幕,确认她被人拖走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脑中嗡地一声作响,手都在抖。

祁世霖放大画面,冷静地向妻子示意:“报警。”

谢珈音连忙拨打报警电话。

通电话这几分钟,沈逸听得心烦意乱,拷了一份视频发到手机上,下楼短短几步路,走得虚浮,转头撞见保镖低头站那。

他想发火,最后也压制下来了。

安静的客厅一霎那降至冰点。

祁世霖徒劳地试图安抚他,“警察马上到,别着急,一定不会有事。”

沈逸却没法用这些话安慰自己,甚至不敢想她在这段时间会经历什么,他愈想愈烦躁,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你去哪?”祁世霖喊。

沈逸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保镖紧紧跟上去,生怕再出意外。

车子从太平山一路冒雨飙速开下去,拥挤的街道上满是人群和车流。

跟在后面的保镖,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瞪大了眼看见前面的车按着喇叭直直窜过红灯,差点和对头车撞上,一个急转弯又拐走了,顾不上别的,只能跟着一路狂飙到警察署大门口。正要外出执行任务的几个工作人员呆在原地,眼瞅着一台黑车冲着警署大门飞驰而来,猛地刹车停在门口.

沈逸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整个身子受惯力冲出去,他推开门跳下车,把钥匙丢给保镖,大步冲进警署大门。

工作人员听闻了来龙去脉,见沈逸着急,拨了通电话,上报一位高级督察过来接待,接着带他到一个房间。

看完视频,督查带人去查看道路监控。

等了有十分钟,沈逸只要听不到消息就始终心绪不宁,下楼淋雨抽了根烟,等抽完,抬腿往回走时,兜里手机震动。

是母亲。

这边正出事,他实在没心情应付那头,犹豫了半秒,按掉,下一秒,微信弹两条语音,点开,是语气很差的问他在哪,命令他接电话,电话又响起,这次变成沈砚清,手机在手心里嗡嗡震动,这一刻他靠着门口柱子,胸口那口气憋得快崩裂,呼吸不上来,用力压下手抖,终于点下接通。

沈逸把手机搁到耳边。

“你在哪?”沈砚清的声音听不出温度,倒不似母亲那般责问。

“在外面。”

“我问你人现在在哪。”

“警局。”

“沈逸,”沈砚清平静喊他一声,缓下来语调,“我是不是说过,做任何事之前都和我讲。”

“嗯。”

“春节不回来,骗我去香港是和叶西禹,祁世霖还有徐善同表弟Lucas一起过年,如果不是有人找到我,我还不知道你瞒着干的事。”

“没想瞒。”

“非要我点破?!”

“对不起哥。”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过你,不要做出格的事情,否则船怎么翻的都不知道,如今走了这条路,你不清楚有多少人在盯着你?还是你觉得父亲和我能护你一辈子?”

“……”沈逸攥紧手机,大步往回走,没心思考别的,只问:“绑匪是不是找你了?周京霓人在哪?”

“她在王平生手里。”沈砚清直言。

“多少钱放人?”

“……”

“你在听吗哥。”

“嗯。”沈砚清尽量控制火气,声音多了些许清冷,“今天不出这档子事,你会主动告诉我这些吗?沈逸,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做事考虑后果?没有能力就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哥。”沈逸这一个字喊得用力,声音颤抖,听不到回应的这几秒,他手抵着墙,头无力地垂落下去。

沈砚清沉默三秒,给他一个数字。

听到这笔钱那一刻,沈逸几乎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来给,可一刹那意识到什么,他名下只有不动产,没有任何可立即挪用的大额流动资金,两千万都是天文数字。他想都没想就给叶西禹和祁世霖他们发消息。

在这十几分钟的等待时间里,沈砚清并没有催,似乎知道他想干嘛。

第二十分钟,手机响了。

祁世霖二话不说就打了三百四十万过来,紧接着是一条微信。

【刚投出去一大笔钱,卡里目前只有这些,你先用,我现在联系家里】

他回谢谢。

接着就是叶西禹的电话。

叶西禹刚上廊桥准备上飞机去上海,听说周姐被绑架,人都傻了,愣了几秒,骂了句我操,当场扔了机票,马不停蹄地往回跑,一边转来手头上的七百多万,一边要沈逸的位置,恨不得挪公账,接着挂了电话,说向家里要钱。

两笔也不过一千万。

自工作后,沈逸账户再也无大额资金入账,卡里仅剩的几百万还是当初周杳杳赚钱后还给他的那些本金和利息。

沈逸再次拨过去电话。

沈砚清问:“想好怎么解决了?”

沈逸一言不发,转身迈上斜坡,许是站久了,步伐有些发抖,地上有积水,所以走得不太稳。前脚踩上大理石边沿还没落稳,被旁边一位满身泥泞污渍,牵着个小女孩的男人撞了肩膀,让他踉跄地差点摔倒,下意识去扶墙,手机从手里掉落。

砰!

手机背面朝上,那张照片露出来。

他弯腰捡,手在微微颤抖。

雨水滴落在上面。

混浊的视线中,一只小手替他捡起来,小女孩把手机在裙子上擦了擦,递给他,稚声奶气地讲粤语:“对不起哥哥,爸比不是有意的。”

沈逸垂下眼睛,半晌微微一笑,说没关系。

男人又再次道歉,然后紧紧牵起小女孩的手,撑起一把雨伞离开。

沈逸回头注视。

看着这样画面。

雨打湿了脸庞,像泪水。的确如大哥所言,他现在连保护心爱的人的能力都没有。回头继续往上走之时,他举起手机。

“哥。”

“嗯。”

“......我的确解决不了。”

沈砚清不答反问:“你那天在夜店打架,那人没救过来死了,你知道吗?”

沈逸不知道那人死了。

“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了你自己,更是背后的我们,我一再退步帮你向爸妈那隐瞒,是给你时间处理好感情的事,既然你没有能力同时肩负感情与工作,就择其一。”沈砚清言辞有力。

“您知道王平生是谁。”沈逸看着车灯下波光粼粼的地面。

沈砚清问:“你想说什么。”

“他岳父被双规,他跑了,祁世霖前两天就和我打招呼了,而您也没有按照约定来不是吗?去见了谢家,聊了我感情的事,哥,周京霓是因为我们才出意外。”沈逸说着,眼睛红了,声音变得嘶哑,“她已经很难了,如果不是权权相争,如果不是您对周家这样,我也何至于此。”

“她的人生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吗?沈逸,从出生那一刻,你们命运的齿轮就开始往不同方向转动,所以怪不公平吗?这世界上哪件事有公平而言?”沈砚清平和道。

沈逸哑着声说是啊。

沈砚清道:“伴君如伴虎,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心中那句话却未讲出。自古至今,同长于四九城的树都有不同命运,有人青云直上,有的消香玉殒,流落沟渠。

沈逸目光有些飘忽。

这番话,有多耳熟,在某个油墨茶香的夜晚,父亲与他对坐桌前,喝着最柔润的茶,讲着最残酷的话,最后毛笔写下四字赠与他——独善其身。

这四字,曾是大哥写给别人的,父亲希望他也是。还告诫他:从今往后,要学会独自面对尔虞我诈的官场,既择肩负重任,必将血雨腥风,丢下所有无用包袱,感情必将是其一。然后回忆里的那道声和沈砚清的声音渐渐重合。

“你坐在这个位置,未来肩负的不只是我们给予的厚望与家族荣耀,还需要担起民生众望与国家前路,这些东西都会占据你的心,让你眼里不能只有情爱,否则会害了你,还有她,但如果到你有能力撑起一片天时,你们仍初心不改,一样为时不晚。”

沈逸一字一顿,“为时不晚?”

“入戏太深,就走不出来了。”沈砚清委婉而意味深长的讲出残酷的话。

沈逸失笑。

然后,他听到沈砚清说:“人我可以救,有前提,这次后了断,要么你为自己的爱情买单,别来求我。”

“到现在了您还将这一切说得这么唯利是图?我是人,你口里的骨,”沈逸双眼泛红血丝,眼底蒙悲凉,闭目垂泪,“是我喜欢的人啊,她有什么错?要因为我陷入危险,承担我们的错......”

“......”

“这个位置我真的想坐吗?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

“.....”

“哥。”沈逸几乎崩溃。

沈砚清始终没再说话。

沈逸不知道,在电话那头,客厅死寂,压抑,时晋坐在电脑前等待随时点下确认转账,赵墨戎和陆怀琛在联系香港的人,母亲坐在沙发上,就这么盯着沈砚清的手机,直到最后一刻,也在要求她来同小儿子讲,却依旧被沈砚清拒绝。

......

沈逸点了根烟压住泣音,仰头望着天空,徐徐吐出,稀薄的空气寸缕吸入口腔,烟雾模糊了神情。

四周陷入冗长的沉寂,沈砚清听见他的声音。

“一定要这样吗。”

“对。”

“算我借您的行吗?”

“......”

“没有余地是吗。”

“今天晚上回北京的航班,我替你来当这个坏人。”沈砚清太了解沈逸,在感情上唯独在意这个女孩,不可能轻易下决心。

沈逸咬紧牙。

在听到警察向他说还在锁定嫌疑人位置,要继续等时,他握手机的手垂落下,捂着胸口,身子抵靠着柱子缓缓滑落。

-

翌日凌晨。

门被推开,昏暗的黄光透进来,周京霓舔着干裂的嘴唇,勉强睁开眼,看见两人拎着一台电脑走进来。

王平生问她账号密码。

周京霓实在没力气讲太话,示意他们先松绑。

两人觉得她也跑不掉,就松开了,但一前一后死死盯着她,直到屏幕的光刺入漆黑的房间内,目光同时落到电脑上,督促她快点。

“我卡里现在只有二百多万,”周京霓停顿一下,“我的钱都在股票和期货上,卖掉要下一个交易日转出来,但是肯定比沈砚清肯给的那笔钱要多,只要放我走,我人就在这,直到划进银行卡,立马转给你们。”

王平生嗤笑,“我可不想和你在这耗那么久,要不是沈砚清的钱还没到账,老子管你股市上有多少钱?要么你现在让家里人交钱。”

“我们家什么情况您应该知道吧。”周京霓微微一笑,“您不如信我,我只想活。”

司机明显不接触金融行业,不懂里面的门道,觉得她在拖延时间,按着她的手往键盘上放,警告她别浪费时间,而王平生从前没少碰这些东西,知道她说的下个交易日是没问题的,也太清楚周家目前什么状况,就松了口,“你先给我看看你账户里这些能卖多少钱。”

周京霓眼底露出不易察觉的轻嘲,面上浅露瑟缩,手上也立马行动,规矩地打开了那几个界面。

红绿一片的界面里,王平生端走电脑开始查看,周京霓余光抬过去,悄悄注意着,从点击鼠标开始,他眼神一丝一毫地变化,由不屑变成怀疑,到不可置信,最后匪夷所思地看向她。

“满仓三支?”

她笑而不语。

“有点东西。”他磨了磨牙齿。

“我说了,您信我就行,这笔钱之后,您也可以随时找我做任何相关交易……”她拘束在桌旁,表现出一副的胆怯,听话的姿态,但说到工作,又微露专业的肃色状态。

王平生果然信了九分。

周京霓顺势说:“您应该知道交易有时候需要多台电脑,为了加快进度,麻烦再拿一台过来,当然越多越好,我手里的账户不止您看到这些。”

司机有些不满,“哪那么多事!”

王平生曾经玩股票亏了不少钱,头一次见到有年轻女孩玩得如此厉害,来了兴致,吩咐司机去搞几台过来。

周京霓内心松一口气,放膝盖上的双手也微微一松,平静地对他抿唇一笑。

“王先生,现在就等开盘。”

时间一分一秒流转,天际浮起渐渐鱼肚白。

周京霓跪得腿僵硬,膝盖生痛,却也只敢稍微活动一下,全程虚眯着眼休憩。

面对这种走上绑架行当的人,没几个不是亡命徒,极有可能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刀就能架她脖子上,尤其是这个司机,比起王平生,格外暴躁。

她赌一把。

也在等。

九点二十八分,几台电脑被重新打开。

周京霓分别输入证券账户的密钥,在王平生面前开始操作,卡在开盘后的一分钟内,很快将所有客户和自己手里的沪深股票全部卖出。

金额量大。

这种交易会导致指数被瞬间打下去,会对股价走势造成严重破坏,交易所必然会察觉,而她不归属于任何机构,自然会被盯上。

周京霓面上无波澜,内心却并不平静,不知道自己赌这一把是否有用,但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

而王平生还沉浸在即将入账大笔资金的喜悦中。

-

上午十点钟。

邵淙刚走进办公室,门被敲响,一声进,Alex端着平板电脑疾步走进来,“邵总,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现在黄董太太估计急的在家里转圈呢。”

邵淙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Alex继续说:“今天融资盘可谓有趣,他太太因为没有补足保证金,爆仓十亿直接强平了,搞得创业板都崩盘了。”

“做对手盘还是要低调点为好。”邵淙淡淡回应。

Alex听懂了意思,知道他对这个不感兴趣,开始汇报今天工作安排,最后提起一件不算太大的事,“去年您投资的一家上海互联网科技公司今天股票遭到重创,你要看一下吗?”

说完,Alex将平板递上来。

邵淙大致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开盘就砸盘,哪个机构。”

Alex摇头,“我最初接到消息时,也以为是之前那家上海量化私募干的,毕竟它们被警告多次,但是金额量低,明显不是机构所为,我也和交易所确认过了,的确分别来自不同个人账户,基本可以判断是一人所为。”

“哦?”邵淙饶有兴致地笑了下,脱下外套交给Alex,接过平板往办公桌前走,一边滑动屏幕,“12.31,已经低于昨日收盘价了。”

“明显有问题。”Alex挂好衣服,拿起杯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已经让人去调查了,有结果直接给您。”

邵淙嗯了声。

几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他余光瞥见一道粉色的身影走进来,一抬头,看见黎檀走进来,视线落到文件上,不重不轻地问:“怎么是你,Alex人呢。”

“Alex在接电话,我就帮您冲了一杯咖啡。”黎檀走到办公桌一侧,巧妙地微倾着身子将咖啡被放在邵淙手侧。

邵淙手一顿,并不说话,手指不动声色地轻叩桌子一处。

黎檀没懂。

邵淙头也不抬地说:“我桌子上都是文件,咖啡洒了你担责还是我负责?”

黎檀连忙道歉,端起咖啡杯放到别的位置。

邵淙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黎檀想再说先说什么,犹豫了一秒,想到邵淙虽然不严肃,但除了与Alex,向来不与员工有任何工作之外交际谈话,甚至八卦传闻名媛们都对他无缝下手。

她迈开腿往外走。

邵淙端起咖啡杯,看着,却并不喝,忽然想到什么,喊住一只脚迈出门的人,“黎檀,你和周京霓认识?”

黎檀内心的惊喜在一秒间切换成失落,讲粤语的声音却依旧柔,“怎么说呢,我们不算很熟,只是高中时期的交际比较多。”

也许这里本来就是肃静的办公场合,又或许是答案不是邵淙所要的,他忽然兴致索然,并不再看门口的她,侧头对向电脑,说出去吧,在她临出门前,甚至平声交代一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黎檀笑容有些僵滞,“抱歉邵总,今天是Alex有事我才帮忙的。”

办公桌前的人不再说话。

她不好再开口。

她自然失望,也好奇周京霓和邵淙有什么私交。踏出门那一刻开始她有些走神,碰到Alex也没心情打招呼,烦躁地摘掉工牌团在手里。

邵淙并不猜她话里的真假,却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呼了Alex,通知给黎檀调岗。

Alex推了推眼镜,有些不明所以,怎么自己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就出了这档子事,目光落在桌上的咖啡杯,再想起刚刚黎檀的样子,瞬间明白了。

合着这姑娘趁这功夫,招呼都不打,擅自送咖啡进来。

邵淙讲规矩。

这点从陪他创业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应酬场滴酒不碰,逾矩的人不要,犯错给机会,不长记性的裁掉,重要部门一概不收关系户,连合作伙伴也精挑细选。

这么想着,Alex更敬重邵淙,感叹他难怪能一手创下如今的仁丰。

“查的怎么样了?”邵淙忽然抬头看向他。

Alex立即说马上去确认。

门被带上,办公室只剩翻阅纸张的动静,偶尔夹杂点击鼠标轻声,邵淙一一审阅过,笔落在签名处,签完所有文件,门再次被叩响。

这次Alex与之前的神色都不同,语气也紧张神秘,“查到了邵总。”

邵淙嗯一声,“说。”

Alex把平板放到桌上,如实汇报情况,最后说:“其实一个账户是周京霓的,其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但是交易时间几乎不差分毫,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同时操作的。”

邵淙滑动到最后一张,在周京霓那一页停顿,放大图片,手按着平板推过去,“她人还在香港?”

“这我也不知道啊邵总,”Alex纳纳地说道:“交易所已经暂停这几个账户交易了,但是目前好像是联系不到人。”

“给她打电话。”邵淙淡声吩咐。

Alex立马掏出手机拨打过去,一分钟后,有些尴尬地说一句,“周小姐关机了。”

邵淙说知道了,最后看了一眼平板,脑海中倏而想起一幕画面,敛了神色,眉头深深皱起来,几秒过后,将平板重新打开,再次看了一眼上面的交易时间和其他几个账户。

“找人查一下交易地址Ip。”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Alex啊一声,“周小姐的还是?”

邵淙抬眸,“全部。”

不到五十分钟,Alex马不停蹄跑回来,都顾不上敲门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快走到办公桌前瞧见那道不怎么和颜悦色的目光才慢下脚步。

“邵总,全部同一个Ip,就在香港。”Alex大有收获的表情,“您别说,照我看,这估计是周小姐一个人干的,上回调查时不就发现了吗,这姑娘挺有胆识…..”

邵淙端坐在椅子上听着,一边回想着,抿了抿唇,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打断道:“定位Ip位置了吗?”

Alex迅速领会意思,打电话吩咐完技术人员,整个人的态度严肃了几分,“您这是要查周小姐这次干的事吗。”

“资金充其量算大户,几天就解封账号的事而已,用得着我插手?”邵淙屈起手腕,把玩着指尖的钢笔,身子缓缓往后靠,若有所思地睨着空处。

听到Alex问那是为何,他徐徐说:“她怕是出事了。”

-

细雨中的香港,薄雾压在维港上空,街道上还弥留着春节后的年味。

几辆黑车围在几栋外墙破旧的高楼附近。

楼内的建筑结构复杂,外来人员密集,每层高达十几户,户户面积狭窄拥挤,最少的仅几平,典型的鸽子楼,甚至高达六个电梯,分别通往不同楼层。

“邵总,监控不行,这找起来也太难了。”Alex仰头望着密密麻麻的窗户就发愁。

他有些不懂,这周小姐怎么会出事。

他更是不懂,邵总竟然亲自带人找过来救人,甚至联系交易所解封账户。

邵淙落下车窗,略抬头,不动声色地眯眸看着前方的情况,久久不语,掐着眉心的指尖顿一顿,收起视线,打开电脑。

绵绵细雨斜入。

车内静谧的只剩敲击键盘的声音。

几分钟后,Alex接连收到警署那边的讯息。

身份证与港澳通行证的照片。

一张生活照。

Alex第一时间将照片传到群里,同时向邵淙汇报绑架者的情况,说着,眉头微微皱起来,“邵总,这人原在检察院任职,还有,报警的人叫沈逸,大陆那边有人出面干涉了。”

邵淙表情无丝毫波澜,“谁。”

“沈砚清。”

“?”

“当年做您对手盘砸盘那位,现在的情况是,他一次性转了一笔八百万的赎金到王平生香港的账户上,尚未到账,张处长要求带人过来,在问我位置了。”Alex有条不紊地逐条交代。

“要来王平生全部账户信息。”

“好。”

邵淙手上夹着烟,似心不在焉地仰望大楼,等待的五分钟时间里,偶尔垂眸在腕表上,看着分针转过一圈,手指点落烟灰,递到嘴边轻轻吸一口,闭目歇着,待Alex说好了,睁开眼,侧头。

香港华侨银行。

这张卡每日限额交易五百万。

一次性转账八百万。

他看笑了。

Alex也懂了,自言自语,“难怪绑匪按兵不动,沈砚清竟犯这种基本错误?真是看不懂故意的还是什么,拖延时间也不能这么操作吧,若被发现很有可能出人命。”

邵淙不说话。

与此同时,一辆商务车对头开过来,电动门打开,他下车,Alex紧随而下,一位拎着行李箱的人也跟上去,楼上,十几名身着便衣的安保人员穿梭在大楼的各个角落,着个楼层筛查可疑人员。

......

在分不清昼日的黑暗环境待久了,听力会格外灵敏,也格外煎熬。

阴暗的角落。

太久未进食和睡觉,周京霓身体比意志先撑不住,倒靠在床边,除了能感受到隐约的疼痛,整个人半昏半醒,呼吸都没力气,死气沉沉的,仿佛闭上眼的下一秒就会彻底睡过去。

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

除了两则沈砚清的电话,整个楼层好像只有他们似的,沉寂的可怕,迟迟无人再打破安静。

有好几次她都做好了随时被撕票的准备。

周旋的再好,也抵不过绑匪的耐心被一点点磨没,这种感觉像温水煮青蛙,像被架在火架上动弹不得一般煎熬。她伪装成昏厥状态,那两人已经开始焦灼,一直反复看手机,每确认一次未收到沈砚清的转账,怒火就升高一截。

“还得多久。”

“再拖下去,警察都该来了。”

“这个沈砚清不会耍什么花招吧?”司机回头瞧她一眼,对王平生说:“这女的那笔钱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咱们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吧?”

“我知道......”

声音逐渐低下去,周京霓听不清再后面的话,随着腹部的又一阵绞痛,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靠都靠不住了,直接歪倒在地上,视线慢慢恍惚不清,凌乱的头发紧贴在脸颊旁。倒下的的咚一声却引来他们注意,话停了,很快,她就被攥住头发狠狠往后一扯,露出粘连着血痂的脖子。

她强忍着痛意,不想出声,却受不住地干咳起来,咳到趴在地上干呕。

王平生刚说一个字,走廊上忽然传来细密的脚步声。

司机与王平生敏锐的竖起耳朵,不约而同静下来。

周京霓短促而快的呼吸着,与黑暗中垂下眼看门口,又咳起来,接着就被一把捂住嘴鼻,头顶直压过来一道阴厉的警告,她被闷得密不透风。

短短十几秒快死了一样。

脚步声愈近,房间陷入空前压抑,薄弱的心跳重新有力地打在男人手臂上,周京霓被拽起,被男人以背后拥抱的姿势锢住,她一丝一毫的呼吸都没,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下意识挣脱,扭动,手脚并用,小腿乱踢,手拼命掰动捂在脸上的手掌,呜呜地低喊:“放开我,我,喘不上......”

bang一声巨响。

电脑摔到地上。

周京霓微微一僵。

脚步声停了。

房间霎时陷入暴风雨前的宁静。

身后的人低吼一句操,周京霓感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一只手抓过来,接着一步步后退到床边,三人一同被黑暗笼罩着,一动不动。

脚步声继续提起,正待松一口气时,门被叩响,一下两下,一个港腔浓厚的女人在外面不耐烦地喊:“死了啊!我知道你儿子回来了!出来交费!”

“......”

“......”女人死磕上了似的,又猛拍门,“又躲!三千欠几个月了!再不交我现在就让人开门把你行李扔出去!”

两人始终不做声。

女人下定决心了似的,骂骂咧咧几句,吆喝着儿子去找楼下阿公来开锁。

周京霓看到了希望,心一下平静下来。

“你不是说原先住这那个老太婆去老人院了吗?”王平生质问。

司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王平生担心被破门而入,无声示意司机按住她,他走到门口,警惕地先趴猫眼,似是确认外面只有一人,缓缓开了门,手握在门把手上,探出半个身子。

“咩啊,还知道开门呀!”女人不耐烦地摊手。

“麻烦讲普通话,”王平生耐着气性应付道:“房租是吧,多少钱。”

女人瞅他一眼,不情愿地吼一声港普等着,接着低头翻手机,嘴上还叽里呱啦,王平生来了一句骂什么骂,但周京霓却听懂这几句混杂各种话的粤语是在讲,“......哎,就是这个人没错啦,一模一样呀,里面不知道......”

王平生催快点。

女人递手机,含糊不清地说:“呐,看清喽,cash?还是过数?”

“现金。”王平生掏兜。

钱夹掏出来,他握门把的手移到钱包上,一打港币掏出来递上去,手腕猛地被女人攥住,不等反应过来,对面破门冲出几人,一把擒住他,头抵到墙上,猛烈的挣扎动作撞得旁边桌上的东西接连滚落。

周京霓吓得睁大了眼睛,心脏骤停半秒,身后人逼得更近,刀堪堪扎入大动脉,鲜血渗出滴落,染红了衣领。

痛感被浑身沸腾的血液麻痹。

她只知道。

有救了。

“你们!”王平生唇边勾起嗜血的歹意,“人质还在我们手里,今天要么一起死在这儿,要么放我走,我就留她一命——”

一道懒柔的粤语打断他,“王生雷侯啊。”

“你是谁!”王平生扭头看过去。

“在香港还没人敢和我讨价还价。”楼道响起沉缓的笑音,安保人群向两侧一字排开,片刻后,邵淙手夹着烟从里面走出。

王平生认出他的瞬间笑出声,腔调阴阳怪气,“久仰大名,未见其人,chSc邵老先生的长孙,仁丰的邵淙,竟然是你,我还想哪位敢说话这么猖狂。”

声音不大不小,周京霓刚好听清。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邵淙怎么在这?

门虚掩了一半,有人影,看不到人脸,刀尖这会儿顶着下颌,分毫之差就能一命呜呼,她死死咬住唇,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没有力气握成拳。

......

邵淙弯了弯唇,吐着烟雾,抬脚踩灭烟,走到他面前,双手揣进口袋,“今晚十一点三十分,王先生的一对儿女将过境首尔,然后前往温哥华。”

“你想干嘛!”王平生急了。

“王先生,你怕是还不了解我做事的风格。”邵淙大拇指转动扳指,寒冽的目光定在王平生背上,语气平缓,“冤有头债有主,你算沈砚清的账,算到一个女人头上。我借周小姐的三个亿资金已经注入项目,人要是没了,这笔账,我该算到谁头上呢?”

王平生咬牙切齿,“谁让她是沈逸的女人!是沈家逼我上绝路,怨不得我!”

邵淙闷笑,抬手捏捏眉心,不甚在意地说:“王先生看人不准呀,他俩怕是没什么关系,那个沈逸人现在在机场呢,就要回北京了,你还在等那早打水漂的八百万啊。”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

“少在这唬人,老子都收到转账截图了!告诉你,钱一到账就会汇入海外账户,今天我就是死在这儿也无所谓,但你要敢动我儿子女儿,就得让周小姐陪我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了。”王平生阴恻恻的笑,骇人可怖。

邵淙不理会他的狂言妄语,单手抽下领带,手指勾着一圈圈缠绕,“本想和王先生谈笔交易,您若不识抬举那就算了。”

王平生蹙眉。

屋内外同时陷入死局。

周京霓全身僵在原地,久久缓不过来神,大脑怎么也捋不清邵淙那些话。

他要走了?

他要回北京了?

她不信。

她还在这里呢,不至于连等她回去的时间都没有吧,不可能就这么走掉的......她无助麻木的看向咫尺之遥的光,安慰自己是假的,眼泪却一瞬间掉落下来。

外面的邵淙又补了一句话,“人家那笔钱压根就没打算给你,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你还真是蠢。”

王平生冷呵,“我凭什么信你。”

“沈砚清怎么会为救周家的人扔冤枉钱,你不了解他吗?一条人命而已,只要他弟弟安然无恙回去,里面的周小姐是生是死都不过是后话。”邵淙幽深的眼窝浮起惋惜之意,又似可怜的眼神。

“......”

外面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王平生提着行李箱走进屋内,要求叩着周京霓做人质到安全通道再放手。

安保堵在门口不动。

“邵总,您这样我怎么确保我们能走的掉?”

王平生说完,给男人使了个眼神,对方立即把刀往上提了提,锋刃直直对着周京霓锁骨间扎进去一厘。

她疼得蹙眉,浑身都在抖。

邵淙目光下沉,“放他走。”

“邵总。”Alex紧声提醒别掉以轻心。

“王先生别上错了车,三个八是我的车牌,”邵淙神色波澜不惊,“护送王先生平安出境。”

王平生一怔,说:“这就不麻烦邵总了,不过还是得让周小姐陪我走一道,十几米的距离而已。”

邵淙抬手,示意请便,背过身推开咯吱响的窗户,点燃一根烟,在夕阳下,目光掠过高楼下香港的破旧浮靡。

王平生还是没拦住旁边的人捅过去那一刀。

腹部这一下扎得不算深,血汩汩往外流,周京霓慢吞吞地低下头,看手里那块被血染红的玉,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耳边嗡嗡响,那些话挥之不去,缠绕着,不休不止折磨她。回想被关在这里的每一秒,心如死灰。

她的牙齿咬破了嘴唇,一声不吭。

咚!

安全通道大门被重重关上。

Alex叹气,“希望这一载祸事能让周小姐明白: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邵淙吸着烟对他说:“处理干净点。”

周京霓摔坐在地上,没有流眼泪,视线却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有几个人影蹲在她脚边,安慰了什么话,然后腰上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手,身上又被一个外套罩住。耳边传来邵淙的声音,她听不清,就木纳地摇头,他没再问话,圈住她的肩膀,她被护在一个高大宽厚的怀中。

厅堂灯全部亮起那一刻,光刺得她眼皮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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