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是德儿哥五七。农村里,老人逝去安葬后,五七是一个重要的祭祀的日子。家里的人,只有我自小和德儿哥感情很好,其他哥哥们都不太关心。
姜馨兰瞒着姜老师,一定要随我一起过去。我倒是没有什么忌讳,俗话说人死灯灭,寄托哀思而已。至于说这天老人魂魄要回家看看,心想这样也好,德儿哥回来看到我和兰兰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想必也会非常欣慰。
已没有了太多的哀伤,送走逝者,活着的人还要努力的活着。一应仪式进行完毕。白边河边,把两个小金锞子交给姜馨兰,我们下午就回到了县城。
时间还早,我俩决定去市场转一转。
马上93年年底了,这时正是亚细亚最红火的时候。所以首选去逛亚细亚。
商厦里面人流如织,虽然不是休息日,却也是红火异常。我拉着姜馨兰直奔三楼。已经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记得前世这一年冬天,十一月末就下了雪的,估计也就这几天。
我要去给姜馨兰买件羽绒服。
90年代的羽绒服,质量是非常有保证的,只不过是设计稍稍落后了一些。哥在省会帮连襟高晓辉一起做生意,就是代理了一个昆山的羽绒服的品牌。
我和姜馨兰在楼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他们代理的品牌,心想这业务还得继续拓展啊。于是和一个经销商聊了半天,卖羽绒服的少妇对我的介绍很感兴趣。这时候大家代理的都是鸭鸭雅鹿等大品牌,价格略贵,利润较低。反倒是小品牌的,质量有保证的前提下,利润空间很大。我给她留了高晓辉他们在省会天然商厦的地址和羽绒服品牌。心想也算是无心插柳了。突然又想到两年后天然的那场特大火灾,暗暗记下春节回去要提醒他们一下。
给姜馨兰选了一件浅粉色净面夹克羽绒服,200多点儿,老板贴心的又送了条围巾,连连称赞姜馨兰衣服好看,人更好看。姜馨兰想着给我也买一件,我给她讲春节哥回来会给我带。而且我也带有棉衣,才放下心来,拿着衣服下楼。
没有了什么要买的东西,我们两个晃晃悠悠出了亚细亚,我正在想着要不要去王老三那看看,却被姜馨兰拉了拉胳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旁边不远的街边,围拢着一群人。看来是想去看热闹了。
走到近前,却是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在乞讨。我看了一眼,就拉着姜馨兰要离开,后世见多了这种骗子。
姜馨兰拉住我:“幺哥,她们真可怜,好像就是这北街的人。”我心中一动,北街的?骗子不会在门口行骗,特别是这种沿街乞讨,不可能在家门口。
我转头再去看,果然听到有人在议论。
“这是北街刘强家的,唉可怜啊!”
“本来就没钱,这顶梁柱又倒下了。”
“他奶奶的,黑心窑主不得好死......”
我不由得产生了兴趣,随着姜馨兰挤到前面,蹲了下来。
老婆婆六十多岁的样子,满面憔悴,眼窝深陷,目光呆滞的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小姑娘齐耳短发,打扮的干净整洁,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悲苦和无助。背着一个书包,跪坐在地上,看到我们俩近前,赶忙坐直,又双手驻地,弯腰磕下头去:“哥哥姐姐,帮帮我们,救救我爸吧!”
姜馨兰赶忙伸手扶住小姑娘,好声劝慰。我目光看向地上铺着的一张白布,上面用毛笔写着整整齐齐的字迹。大意是父亲刘强在城西岗上砖窑做工,事故塌方造成双腿骨折,窑主不管,无钱治疗等等。
我注意到,上面提到了窑主刘大彪,好像德儿哥事儿上来过,心中思忖是不是和勇哥有关。于是抬起头随口问道:“小妹妹,你家姓刘,和这刘大彪家是什么关系?”
小妹妹还没有说话,旁边老婆婆眼睛亮了一下,突然号哭起来:“天杀的刘大彪,他害了我儿子啊,他要抢夺我们老刘家的地皮,故意害我儿啊。”
围观的人群听到老婆婆的号哭,里面的人赶忙离开,外面的人又聚拢过来。却是只看热闹,并无一人上前。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看向姜馨兰摇了摇头。这事情不好管,有意思放下一些钱,算是帮帮她们就好了。
姜馨兰恻隐心起,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起身,伸手给小妹妹抹了把眼泪问: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回事啊”
小妹妹抬起头,眼泪又涌出了眼眶。还没有开口,旁边一个围观的老者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说:“小伙子,可怜她们给点儿钱好了,别管闲事,这家人不好惹,唉。”
一声叹息后,赶忙起身离开了。
我抬起头向老人看了看,又看向姜馨兰。
“姐姐,我叫刘晓慧,我爸爸叫刘强,刘大彪是我大爷爷家三叔。我爸在他家窑厂干活,出窑的时候窑塌了,我爸把刘大彪推出来,没跑出来,两条腿都砸坏了,呜呜,他们不管了,说我爸开窑开的不对才塌了。我们没钱给爸爸治腿......呜呜......”
“你妈妈呢?”姜馨兰又问。结果小姑娘哭的更凶,不再说话。姜馨兰有些无措起来,这可能是一个更悲伤的故事。
我用眼神止住姜馨兰的问话,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零钱,这是给姜馨兰买羽绒服的找零,有六七十块,示意姜馨兰给小姑娘。
姜馨兰接过钱,塞到小姑娘衣兜里,搂着小姑娘说:“小慧,哥哥姐姐还在上学,没有多余的钱,这些你拿着,给爸爸买点儿营养品,慢慢会好起来的。”
话说着,也是满脸无奈。我们无力做更多的事。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小妹妹,你们没有找政府说说这事吗?在他们窑上出事故,他们应该负责的。”说着,一只大手伸过来:“这两百块钱拿着,把事情给我好好说说,你去上学,这事我管了。”
我扭头看去,一个30岁左右的汉子在我身边蹲下,平头,浓眉微皱,高高的鼻梁,薄唇,一脸正气。双手很大,看上去十分有力,十一月底的天气,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体恤,外面是一件黑色皮夹克,隐约可见隆起的二头肌。
我在看向他的同时,他也看向我,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说:“你们是师范的学生?不要管这事了,你们管不了,早点回去吧。”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等等走到王老三那问问,这刘大彪是什么情况。
随口回道:“大哥,这事怕是不简单。”说完叹了口,这世上悲惨不公的事情太多了,管不过来,也没能力去管,只是心中隐痛。我看向小姑娘:“小慧妹妹,听这大哥的,明天不要再出来了,好好上学。”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抽泣。
姜馨兰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书包,又帮她擦了擦脸,一脸无奈的站了起来,准备和我一起离开。
围观的人群忽然散开了,两个壮汉汹汹的走到近前,一脚把地上的白布踢开:“老刘婆,又在干嘛,彪哥不是给刘强交了医药费了吗?你这是干嘛呢!”
刘小慧吓的浑身发抖,惊叫一声,猛的站起来躲到姜馨兰怀里。
老婆婆也吓了一跳,继而用手拍地,哭嚎起来:“天杀的刘大彪,给我们交了五百场块钱,连我们强子工钱都不够,强子要做手术啊,我们哪儿去弄钱啊!”
汉子蹲下身子:“老刘婆,不是给你说了吗,强子把窑开塌了,彪哥都没让他赔钱你知道吗?还在到处说彪哥坏话,你这老太太不行啊,心眼坏了啊。”
我听了心中一动,看来这事情真的不简单。
汉子说着,伸手把地上的白布扯了过来,扯到一半,却扯不动了,黑夹克男子伸手拽着另一边:“你说的彪哥,是西关利民窑场的刘大彪吗?”
汉子一怔:“是啊,咋的哥们,你想管闲事?”
我想了想,好像听叶知秋提过,工程的砖和土方是这个刘大彪提供的。但这个彪哥大概率不是勇哥的手下,不过,应该也会给勇哥和叶知秋几分面子。
黑夹克男子想了想:“我确实想管这件事,其他不说,在工地出了事,老板就应该负责。”
汉子笑了:“哥们儿,你算哪根葱,彪哥的事儿都敢管?”
火药味渐起,我再次蹲了下来,拍了拍汉子肩膀:“大哥,消消气,别吓着小姑娘。”
汉子回头看看我:“你又是从哪蹦出来的?今天奇怪了,什么鱼鳖虾蟹都出来了,罗港城问问,勇哥都不敢说强管我们彪哥的事,你们算什么玩意儿?
黑夹克汉子听到勇哥,微微眯了眯眼睛,我也皱了皱眉头:“大哥,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勇哥和秋姐听到估计不大高兴。算了,别欺负这可怜人了,彪哥和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回家解决不好吗?你这搞的,是不是坏了你大哥的名头啊。”
黑夹克男子听了,看了看我,若有所思。没有再对汉子说话,直接看向老婆婆:“老太太,带着你孙女回家吧,让她去上学,问题总会解决的。”
老太太看情势不对,也不再多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拉白布。这边两人却也是放了手,任由老太太把布折起来。姜馨兰对小姑娘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她泪汪汪的跟着老太太挤出人群走了。
姜馨兰走到我身边,小声说:“幺哥,走吧。”
汉子却认真的看向我:“兄弟,你认识勇哥秋姐。”
我站起身子,汉子和夹克男也随即都站了起来。我对汉子说:“大哥,我不想管你们这事,不过道亦有道。回去彪哥问起来,就说我替勇哥和秋姐给他说句话,适可而止,差没多就行了,那家人够可怜的了。说的不对的话,有时间我给彪哥敬酒赔罪。”
汉子慎重起来:“兄弟,你是?”
“我叫冯去一,你给彪哥说,聂家寨的事,我欠他人情,有空一起还了。他知道。”
说完,我拉起姜馨兰就要走。
汉子思忖了一下对我说:“好的兄弟,我一定转达。不过,这事,真怪不到彪哥。”
然后不再理会黑夹克男子,带着小弟转身走了。
人群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散了。我拉着姜馨兰要走,又想起黑夹克男子,转身,却发现这男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不由一愣,想要劝诫他的话,却是突然说不出口了。
男子走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我,开口问:“你叫冯去一?师范的吗?江湖人称幺哥?”
我又愣住了,随口回答:“我是师范的,是叫冯去一,江湖俩字不敢当,别这样说,我是学生,不混江湖不混黑。”
男子呵呵笑了起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一只脚已经踩进来了,想拨出去,怕是不容易啊。”
我心中一动,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男子哈哈笑了起来,走过来伸出大手,重重拍在我的肩头:“幺弟,我是胡中华。”
我被拍的身子一矮,一愣,随即又是一喜,和姜馨兰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说:“您是华哥?玲姐夫?”
胡中华笑着说:“不错,就是我。”
又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不错,你玲姐没白夸你们,小子不错,姑娘更不错。”
我也非常欢喜:“华哥,没想到这样遇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看了下手表,不到五点,刚刚好。“华哥,我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胡中华指了指我:“我喝不过你,不过今天没事,叫上王勇和叶知秋吧,我回来两天了,天天在城里转,没告诉他们。”我心思一转,明白了过来:“哥,您这是微服私访啊。”
胡中华爽朗的笑着说:“这倒谈不上,不过离开太久了,还是得亲自看看。你玲姐不大理事,只听那俩人说,不靠谱。”
我说:“行吧,我请客,给哥接风!”又想了想:“去城西岗下吧,不过得秋姐订房间,这一说,他们又不让我花钱。哈哈。”
胡中华笑道:“你玲姐没说错,是有点儿小滑头。”
我说:“哥,您这倒是冤枉我了,我真心想请,可哥哥姐姐也真心不让我掏钱啊。”
又对胡中华说:“哥,你稍等,我去给秋姐打电话。”说完看向街边找公共电话。
姜馨兰扯了扯我衣服:“去老三那打吧,我....,我让小慧到那等我。”
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妮子到底是心软,把事揽到了身上了。我不由暗叹,望向胡中华。
胡中华听到,已是明白,望向姜馨兰,赞叹道:“妹子,侠女啊!”
姜馨兰脸一红:“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胡中华说:“没错,做的好,我想着晚上过去她家看看呢。正好,去那个什么王老三那瞅瞅。”
说完又看向我:“听说录像厅有你的股?没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我们一起向北街录像厅走,边走边说:“哥,这个你放心,一开始我就给王老三交待了,一不涉黄,二不碰赌和毒,三不闹事。老三做的不错。”
“这我就放心了。”胡中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