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稍深的时候,连顾回到了崖顶。
传信纸上空空如也,她好像从来就不会主动找他。
连顾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还是没忍住,提笔写道:“左培风已正式入门。”
等了一会儿,对面没有回应。
忙,又忙,比城主还忙……
连顾撂下笔,自己回身练功去了。
毕竟上次在爆炸时耗掉了不少灵气,过几日洗髓时若是被闻丘发现,怕是又要被嫌弃。
左如今的确不在家。她去了一趟方执仁家,守卫说他还没回来。
她将信将疑,自己绕到后院,跳进去看,却见方执仁正在书房中和李三说着什么。
李三毕竟有修为在身,左如今不敢靠得太近,等了一会儿,不见李三出来,却见几位仆从送了酒菜进去,便知今天又没机会单独见方执仁了。
司使大人离开方家,边走边低声骂骂咧咧,问候李三的全家老小。
耳中却已听得一旁的屋顶上有脚步在默默跟着她。
她的手藏在斗篷里,故作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然后趁其不备,突然甩出一把飞刀。
短刀直奔屋顶声音的方向,只见一个黑衣身影一晃,迅速躲过短刀,然而左如今已经飞身跃了上去。
那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从屋顶跳了下来,躲在屋檐下,巧妙地避过了左如今的视线。
左如今慢慢俯下身来,静静听着脚下的动静。在几不可闻的窸窣中,她找准机会猛地向下一冲,手扳着屋檐在空中转了半圈,一脚踹到了檐下之人的身上。
那人也算是极利落的身手,竟反应神速,抬臂挡住了她这一脚,但司使大人力道实在有点大,对方被她踹得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墙上。
几乎于此同时,左如今的短刀已经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她伸手扯下对方的面罩,露出一张清秀文静的面孔。
谭霜。
左如今笑了,将短刀收回,“还不错,再练两年就能赶上余小五了。”
谭霜眨巴着眼睛看她,“司使早就知道是我?”
“如果我是你,也会很想看看自己今后的上司是不是浪得虚名。”
谭霜低下头,“属下冒犯了,请大人恕罪。”
“无妨,你要是真是像面捏的一样,我还真不要你,”她伸手拍拍谭霜的肩,“不过你方才还是迟疑了,无论对方是谁,出手都要稳准狠才行……”
左如今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默默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此刻正插着一柄匕首。
谭霜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平静的看着她,“大人,您说的稳准狠,是这样的吗?”
“你……”
左如今反手拧住谭霜的腕子,一脚将她踹开。
谭霜敏捷得像只猫,“嗖嗖”两下跃上屋檐,没了踪影。
左如今还想要去追,那一刀却极准的刺中了她的要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她单手扶着墙,整个人无声的往下滑,终是倒在墙角,再也起不来了。
没过多久,一个黑影无声落在她面前,矮身去试探她颈上的脉。
还活着。
那人好像松了口气,然后伸手想要检查她的伤口。
然而原本“昏厥”的左如今却突然睁开眼,掩在斗篷下的那把可伸缩的匕首掉了出来。
她直接翻身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擒对方的脖颈。
黑影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猛的脱开她的手。
那人的身形远比谭霜高大得多,头发乱蓬蓬的遮着脸,虽然看不见容貌,但显然是个男人。他力道也大得出奇,左如今整个人几乎要被他甩飞,却又犯了狠劲儿,死活不肯松开,一双手钳在那人手臂上,手指几乎要陷进对方的肉里。
那人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打她,出手却有些迟疑,就在这一瞬间,左右两边各闪出一个人影,余小五和谭霜同时把刀架在那怪人的脖子上。
余小五对左如今“嘿嘿”一笑,“还是我们家司使有办法,可算把这家伙给抓住了!”
他又歪头看看谭霜,“你不赖啊,从明天开始跟着我吧!”
谭霜安静的点了下头,眼睛却盯着左如今。
左如今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单膝跪在地上,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脖子上架着刀的人。然后,她伸出手,拨开对方遮脸的头发。
只看了一眼,她便重新把手放开了。然后抬头看向谭霜,“你今天做的很好,明日辰时正刻,到九重司来找我。”
谭霜还是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多问,收刀朝左如今施了个礼,然后很快离开了。
谭霜刚一离开,左如今就撑不住了,改为双膝跪地。
余小五也意识到了什么,矮身到左如今身边,掀开那男人的乱发。下一刻,他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师父……”
余寒,无定堂最厉害的武师。
曾收过两个徒弟,他给他们取名:余小四,余小五。
此刻,这两个孩子跪在他面前,他却目光呆滞,似乎并不认识他们。
夜风愈发急了。
似风城外的积雪似乎比城内更厚些。
一个身形高大、头发蓬乱的人在前面走着。他肩膀看起来有些松垮,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晃,像被风吹得变形了似的。
在他身后紧紧跟着两个年轻人,二人的眼眶都已经红了,连路都不看,只是盯着前面那男人的背影。
余寒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一直走到一个小村落。
虽然是晚上,左如今还是认出了这个地方。
她来过这里。
之前寻找左临星的时候,她曾向一位大娘打听消息,那天,曾有一个身形佝偻的“疯子”在角落偷偷看着她。紧接着,她差点被人烧死在山洞里,也是突然冒出一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救了她的命。
现在想来,原来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见过师父了……
余寒沉默着走进了村子最边上一座低矮的小茅屋里,回头关门的时候,却见门外站着两个人。
他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并不认识。
外面的风一阵紧似一阵,两人的脸都被吹得通红。他像是发了善心,挪开半身让他们进屋。
他这破屋并不比外面暖和许多,外面刮大风,屋里刮小风,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转头在墙边的瓦罐里翻找着什么。
屋里没有蜡烛,好在外面的雪地衬得四下并不算黑。他很快找到一个干馒头,然后坐下,开始慢慢咀嚼,吞咽。
或许是因为要吃东西,他遮脸的头发稍微拨开了一点,露出一小块暗沉的面孔,那是一种近似于草木焚烧过后的没有任何生机的灰黪,好像要永远沉湎于凄冷和孤寂,和周遭的破败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