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时,已近午时,太子欲回东宫,却在宫道的回廊上被人截住,
“太子殿下。”
太子听见呼唤驻足,回头见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成恩的徒弟——白胜,
此时他正笑意盈盈的向着太子恭敬行礼,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白公公,不必多礼。”太子摆手让白胜起身,随意问道,
“公公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
“禀太子殿下,奴才来替师傅给殿下传话,陛下在乾元殿召见殿下。”
“多谢白公公,既是父皇召见,便请公公在前面带路吧。”
太子听到皇帝召见,也不敢怠慢,当即调转方向,随着白胜向乾元殿走去。
“太子殿下客气,请随奴才来。”白胜也不多话,随即走在前面带路。
到达乾元殿,白胜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先进去禀报,而是侍立门侧,让太子直接进入,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进入殿内,见到皇帝,先磕头行礼,
“太子起来吧。”皇帝声音听着与刚才在大殿上一样严厉,
“太子可知,朕唤你来是为何事?”太子听闻皇帝询问,略一思考,沉静回道,
“启禀父皇,近来各地风调雨顺,能劳父皇操心唤来儿臣询问的,想必是今日朝会上所说的北境巡查之事。”
“那太子知道朕为何要派遣你过去?”皇帝音色依旧威严
“启禀父皇,儿臣是代替父皇远播天恩,看看百姓,鼓舞军士。”太子谦卑不变,
“哼!看百姓,鼓舞军士,这些事情尧谨去办也是一样的!
且谨儿心思细腻,甚至可能办得比你好,你可曾好好想过这个中缘由?”
皇帝突然怒斥,怒目直勾勾盯着太子,
“父皇,儿臣…儿臣想是因为儿臣是父皇的太子。”
太子并不知皇帝突然地怒意来自哪里,有些战战兢兢的说道,
“你还知道你是太子?是储君?哼!”皇帝听到这里似乎更加愤怒,
“身为一国储君,你可曾做过身为储君应该做的事?
平日里你倒是个好哥哥,懂得谦让的很!你可知此次的巡疆大使,有多少朝臣举荐你,又有多少朝臣举荐尧谨?”
皇帝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瞥了太子一眼,转身坐到旁边软榻上,不再看他。
太子听到皇帝这话,眼中有些疑惑:
“父皇…”
“皇爷爷,孙儿给皇爷爷请安,给父亲请安。”
太子欲继续开口,被一声稚嫩的童声打断,他扭头便看到旁边一个小小团子跪在旁边,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南宫珩是谁?
“珩儿来了?快起来,到皇爷爷身边来。”
皇帝看来人是自己的嫡孙,面上马上笑开了花,招手唤南宫珩过去坐下,
“是,皇爷爷。”南宫珩起身坐在皇帝腿上,他抬起头一脸天真的模样,很是戳了皇帝的内心一下。
“皇爷爷,孙儿下了课便想见皇爷爷了。”
“珩儿乖,皇爷爷也想珩儿了。”皇帝左手搂着南宫珩的背,面上很是慈爱,
“珩儿说说,今日在老师讲了什么?”
“老师讲的是《项羽本纪》,还给我们留了课业,让我们思考项羽为何失败?
以及为何项羽并未成为皇帝,太史公却以本纪记述。”
“哦?这两个问题虽不深奥,但确实是很好的问题。”皇帝微笑着和南宫珩说道,
“那珩儿可有自己的答案了?”
“启禀皇爷爷,珩儿尚未想明白。
孙儿本想,项羽若从范增计,于鸿门宴击杀刘邦,应不会如此惨死,他错在轻信刘邦未曾背叛,而不信范增计。但是…”
南宫珩低头陷入苦恼,
“但是什么?珩儿但说无妨。”
皇帝满脸笑意,抬眼督了一眼太子,继续低头,柔声问南宫珩,
“但是孙儿又想,当时刘邦已经有天子气在身,纵宴上实施范增计,恐也难成,
许会有其他变故。是以孙儿又想,若是他最后不自裁,乘船回到江东会怎样?”
南宫珩单手扶着面颊,思索一瞬后又马上摇了摇头,道:
“然而恐亦是死局,当初跟随自己一同出行的江东八百子弟,如今无一人回,
他想必即是回到江东,在江东父老的关怀中,也会羞愧自裁,不若不过江东,死成鬼雄。”
他又挠了一下头,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十分难过道,
“孙儿想来想去,觉得项羽其人过于重情,于刘邦如是,于乌骓,虞姬,江东父老都如是,
若他不改变心性狠下心肠,便是如书中所述,确实天要亡他,是他的死局,非战之罪也。”
“哈哈哈,珩儿说的很好,”皇帝听年幼的孙儿竟有如此见解,异常高兴,他抱起南宫珩便往内殿走去,
“成恩,传膳吧,朕要和珩儿一起用膳。”说完,他又停下来,对着还在外殿的太子道,
“太子也一起过来吧。”
“珩儿,老师留的课业便是让你思考,而学史的目的是以史为鉴,你从《项羽本纪》中可有想到什么?”
皇帝抱着南宫珩,坐在内殿软榻上,继续和他探讨着功课,
“嗯…孙儿想着,遇事应当断则断,不可过于轻信他人,要知道保护自己。”
南宫珩认真答道,
太子行至内殿时,便听到自己儿子和父皇的这番对话,突然想起之前和皇帝的对话,
以及当时皇帝眼中隐隐的失望,这是父皇要的嘛?可是…
“说得好,成大事者一定要会自保,否则天会亡他。”
皇帝瞥了一眼刚刚走进来的太子,继续低头和太子说道。
“那老师的第二个问题,你可知为何太史公会用本纪来记述他?”
“皇爷爷,这个孙儿就更不知道了,孙儿不是太史公,怎会知道他的想法?
不过孙儿自己想了想,若是让孙儿给皇爷爷准备礼物,孙儿一定会为皇爷爷准备最好的,
因为孙儿最爱皇爷爷了。所以,”南宫珩再次抬头看向皇帝,圆圆的眼睛甚是可爱,
“孙儿觉得,太史公应是很欣赏或者很喜欢项羽,才用本纪以示敬重吧。”
“哈哈哈,好一个‘就更不知道了’,你这小脑袋瓜可是一点没有少想。”
皇帝说着,含笑摸了一下南宫珩的头,
“皇爷爷,孙儿本就没想清楚,是皇爷爷问,孙儿才知无不言的。”
南宫珩不愧是十岁小儿,撒起娇来可是信手拈来。
“哈哈哈哈,好一个‘知无不言’,但是记住,‘知无不言’只能说于皇爷爷和你的父亲母亲,
其余的人,无论是谁都要说话留三分,明白吗?”
皇帝的话一本正经,但脸上的笑意并不让人发怵,南宫珩看着皇帝的脸,很是懂事的点点头。
“去,外殿皇爷爷的桌案上有一碟点心,帮皇爷爷端过来。”
皇帝把南宫珩放到地上,勾了一下南宫珩的鼻子,依旧笑着说道,
“是,请皇爷爷稍等。”南宫珩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内殿,
“太子现在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皇帝见南宫珩身影消失,转头一脸严肃的看向太子,
“回父皇,儿臣明白了。”太子垂眸,轻声答道,
“你明白什么了?说说看。”皇帝不打算轻易揭过去,雁过留声,敲打也是要效果的,
“儿臣作为储君,应尽储君职责,立储君之信。”太子小心翼翼回道,
“你知道便好,不要让朕失望。”皇帝拍着太子的肩膀,满含期待的说道,
“儿臣明白了,谢父皇点拨。”
“皇爷爷,午膳到了!”南宫珩此时端着一碟糕点,小心翼翼的奔过来,
“好,走路小心一点,”
皇帝让成恩接过南宫珩手里的点心,伸手拉过南宫珩,边走边说道,
“珩儿和皇爷爷和你父亲一起用膳吧。”
皇帝对太子刚才的回答还算满意,对太子说话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招呼一大一小一起坐在桌前准备用膳,
在成恩看来便是父慈子孝,感情和睦的一家人。
三日后,巡疆使团出发,皇帝携百官在正阳门,送别太子以及使团,
“在外照顾好自己,记得每日快马传疏。”
皇帝眼中不舍,悄声叮嘱着,太子毕竟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儿臣知道,父皇,儿臣已过而立之年很久了。”临行,太子难得的和皇帝俏皮一下,
“那也是朕的儿子!”
皇帝听到太子这话,不防备地愣了一下,眼中突然集满了泪,佯装生气的斥了一声,
“注意安全。”皇帝再次嘱咐道,
“是,父皇也照顾好自己。”说完,太子拜别皇帝,转身坐上马车。
队伍前方,禁军在前面缓缓开路,后面是皇帝特地派遣的赤甲卫精锐百人,用以保护后面的太子,
使团的随行人员均是皇帝一个个朱批过的,六部年轻官员,监察史和年纪稍长的史官均坐在自己的车里,跟在太子的车驾后面,
再之后又是一队禁军,保护使团众人,再后面跟着的,是此次用来慰劳军士和百姓的三十万两银钱,和五大车药草,还有一万石粮食,
押运这些钱粮的是从京城各卫所精心挑选出来一千精锐。
使团队伍浩浩荡荡的启程了,跟着皇帝,站在百官后方的连钰一开始还可以分辨出林砚的位置,渐渐的,只能看到押运的车,
最后,连队伍的影子也消失在远方的路尽头了,皇帝始才带着百官回城。
太子这一去,恐有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而对于瞬息万变的京城来说,几个月的时间可谓十分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