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静等着那只刚飞出来的鸣蝉落进石桌上的碗里,
然而意外却在此时发生,
那只鸣蝉,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到了距离石桌不远的地方,眼见就要接近冰凉雪圆的碗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低头看书的花罗,却突然抬起了头。
他似乎被鸣蝉飞过去时,扑腾翅膀的声音扰了,皱着眉,抬起手,
一把将快要落进碗里的鸣蝉打飞出去,鸣蝉沿着一条弧线飞到丈外的地面,落地挣扎了两下,
换了个方向,依旧落在了桂花树上的另一只鸣蝉背上。
连钰又拿出另外一个盒子,将这两只鸣蝉也一起收了起来。
这两对鸣蝉的体内,都有同心蛊,事后还是交给杜止卿处理最是稳妥。
连钰微笑着走到院子中间,高声开口,
“这就是昨日,罗青被下毒的全过程。”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诶?我也没有明白!”
“那坐在石凳上面的,就是代表昨日被抓走的陈举人吧?他不是下毒的人吗?”
“可是他只把鸣蝉打飞出去,在那之前之后,都没有做什么呀!”
“没错,陈禀根本就不是下毒者,甚至因为他将那第二只鸣蝉打飞了,
使得罗青体内所中之毒量不够,因此救回了一条命。”
所有人脑中疑问更甚,惟花罗面上是了然的微笑,
他提前听连钰讲解了整个过程,直到刚刚自己实际上手操作,才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个案子犯人安排的玄妙之处。
这个案子当中,最重要的,就是那两对鸣蝉。
它们肚子上带着毒药,被人精确的控制着,落在了雪圆子的碗里。
连钰从地上捡起来一个小小的冰球,当着众人的面,轻轻一捏,冰球就碎了。
“这个冰球里面,昨日装入的,就是夹竹桃汁的毒液。”
包括于贞仲、鲁成和罗青之内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连钰做足了功课,细心的讲解了如何将毒汁灌入冰球当中,装在鸣蝉饿的腹部。
“哦,所以那两只鸣蝉飞过去的时候,肚子上带着的不是崽子,是装着毒药的冰球?”
之前看清了鸣蝉模样的人,立刻在人群中高声询问,
连钰含笑颔首,对那人表现出极高的赞赏,随后 她继续解释道,
“犯人之所以需要两只鸣蝉来分担毒药的量,是因为,一只鸣蝉只能带这么重的东西,多了,鸣蝉就飞不起来。”
陈禀从人群后走出来,他在牢里待了一夜,纵然连钰已经吩咐过,准备一间干净的牢房给他。
但是那里毕竟是刑部大牢,任何人进去,都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好好休息。
陈禀在牢里一夜未眠,除了牢里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之外,还有牢房里响彻整夜的惨叫声。
那真的是——此生再也不想进去第二次,陈禀在心里暗暗发誓,
至于后来陈禀成为刑部的中流砥柱,被人亲切的唤作玉面阎罗,那就是很多年之后的后话了。
今日一早,连钰到刑部就问他,昨日有没有将什么东西拍到远处过,他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低头看书的时候,曾经听到鸣蝉振翅的声音。
他抬起头见到一只鸣蝉正要落到碗里,想也没想就将那鸣蝉拍走了,
也因此,他的手上沾上了毒药,他将碗从食盒当中端出来的时候,那碗上也一起沾上了毒药。
痕迹全是他留下的,真的是百口莫辩,就算亲眼看到,都不能相信的程度。
他简单的将昨日自己低头看书时候发生的事情,在现场跟所有人讲述了一遍,
过程跟刚才花罗现场演绎的几乎差不多。
但是他的嫌疑依旧没有洗干净,
“会不会就是陈举人自己训练的鸣蝉,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陷害别人啊?”
“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有人和陈举人合伙作案,然后想要干掉那个,他们两人都看着不顺眼的家伙。”
听听,刚刚看到一个过程,百姓们就已经开始脑补作案动机和作案人数了。
连钰连忙出声制止,再等下去,陈禀这嫌疑可能就得跟着他一辈子了。
“昨日本官过来的时候,检查过所有人的屋子,只有一人房间当中有鸣蝉,”
连钰说着,一个衙役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五个草笼,
连钰那棍子轻轻一碰,清脆的蝉鸣从各个草笼当中传了出来。
院落中一个人脸色巨变,他看向周围,官兵将整个院子围的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有脱逃之机。
“请问官爷,昨日是谁来收了树上的鸣蝉的?”
百姓中脑子转的快的,立刻就向昨日值夜的官兵询问,
连钰摇头叹笑,
“昨日,没有人像本官那样,出来收鸣蝉,本官已经帮你们问过了。”
百姓一阵失望之声,这样的话,他们就不知道,到底谁是凶手了。
万一,那鸣蝉没有人收……
“诶,不对啊,大人已经找到鸣蝉了,说明大人知道凶手的诡计了,对不对?”
连钰唇角一勾,叫人去桂花树下,将一盆花搬到石桌上去。
“这不是?”
有人已经认出了这花的主人,
“此花名唤夕颜,总在下午时分开花,鸣蝉的主人将吸引蝉的药水撒到花上,
那鸣蝉便会乖乖的停在花下,案发时在下午,鸣蝉飞到花枝上,已经绽放的花朵在上面一档,
鸣蝉身影立时消失,更何况上面还有一株更高的桂树挡着。
纵然官兵查的再仔细,也不可能在每朵花每片叶子翻过来查找,自然不会发现鸣蝉就藏在这里。”
“就算官兵中有人发现鸣蝉,也不会有人觉得和凶案有关,这就是凶手选择鸣蝉作为操作工具的原因。”
连钰扫视着所有人的脸,语中含笑,
“想必大家都清楚了,鸣蝉就是被这盆夕颜的主人,以收花的时机收回去的,
神不知鬼不觉,收自己的花回房间,谁都不会说什么。”
“那这到底谁是犯人啊?他为什么要害罗举人?”
连钰敛起全部表情,眸色一冷,转脸看向站在一起的几名学子。
“梁正则,本官也好奇,罗青到底哪里让你不痛快,竟要你动手害他性命?”
于贞仲、鲁成、陈禀、罗青早已经从夕颜被搬上石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的犯人是梁正则了。
两名官兵立时上前将他押住,他也不再反抗,只是面色凄厉的低声嘤着。
“梁正则,你天赋不错,性格也是稳重的。
两年前你的赤子之心确实打动了我,本官以为凭着安乐姑娘临死前跟你做的约定,
你定能金榜题名,进入朝堂做一个好官,如今看来,是本官看错了你。”
梁正则无动于衷,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但连钰可不打算放过他,
“安乐姑娘也看错了你!
她以自己的死,逼迫你选择自己的仕途,那样苦口婆心的一番劝导,
你却在本次乡试之后,动手杀其他学子?”
梁正则此时才有了反应,他双手被官兵摁住,但是头却可以自由活动,
他梗着脖子,赤红着眼,盯着连钰,声音再不似之前的温润谦和,
变得粗犷又沙哑,冲着连钰极度不满的低声吼着,
“住口!不是,安乐没有错,错的是你们!
呜呜呜,安乐她那么深明大义,明明是为民除害,最终却只能以死谢罪,
大人您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教——”
连钰上前一个巴掌将梁正则打得口吐血沫,一颗大牙随着他的血沫一起被吐了出来,
“安乐姑娘为的是你!是你辜负了她!
你根本配不上安乐姑娘为你这般费心,梁正则,你太让人失望了!”
连钰冷冷的看了一眼梁正则,便叫衙差将人带下去了,
“花大人,回去好好审审作案原因便好了。”
花罗心里美得很,这案子连钰已经替自己审完了,写完案宗交上去就好了。
他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衙差一起回刑部,
“安乐……该不会是?”
连钰转脸看向罗青,
“你知道他害你的原因?”
罗青叹了口气,和剩下三名举人各自面面相觑。
那是三人刚刚来京城那日的事情,他们碰到一起觉得有缘,便放弃客栈,决定一起赁一个宅子。
看到积云巷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这里的摆设,
于贞仲说,这里很有“安乐窝前安乐僧,一轮明月一枯藤”的意境,晚间几人围坐一起饮酒,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时几人都纷纷附和,也真心喜欢这里的风雅。
不过罗青多了句嘴,
他说,各人都是闯前程的大好年纪,也不好过于追求安乐,还是要多多奋斗才是,
生时竭尽全力,百年后方能安乐赴死,
不过金榜之前,安乐窝倒真的可以好好享用一番……
真实的原因只能等花罗的审讯结果,连钰好生的跟陈禀关怀了一番,
便带着刚刚封了梁正则房间的官兵回了刑部。
梁正则的房间窗纸早有破口,里面一幅字正好可以从外面看到全貌,上书,
安乐窝前安乐僧,一碗明月一枯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