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下雨了。霏霏的雨丝宛如烟雾，朦胧了整个裂谷。周围的气温也随之骤降，雨丝落到身上，像是带着针刺。
裂谷里的气氛愈发凝重了，南横也和他身后的黑铁军锐士仿佛静止了一般。
不久前，山无鬼刚刚利用黑脉的根须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囚笼，随后那些根须上的的怪虫竟然开始对他撕咬起来，啃食他的身体。
山无鬼在囚笼痛苦地挣扎，绿色的血水从他的伤口处流淌而下，抽搐着，撕叫声如鬼哭狼嚎。
这个匪夷所思的场面让黑铁军上下都停滞了，只是眼睁睁看着山无鬼被虫子们吞噬得干干净净，场面恶心且骇人。
周围的温度似乎更冷了。
南横也皱了皱眉，忽然觉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出来，随即将视线投向下方笼罩在雨中的裂谷深处。
在细雨中，一朵硕大的红花不知何时起在此间绽放。
在朦胧中，原本刺眼的红艳逐渐消退，似是枯萎了……
而后，身下的一切雨点瞬间停滞，有股锋利的气息瞬间超越了它们降落的速度！
南横也双瞳瞬间放大，舞起大钺，直接俯冲而下，迎着从下而上的鬼影劈下！
大钺似是撞上了一记利爪，双方的轰击震荡了周围的一切雨点，形成了真空。
双方迅速分开，南横也回落到盾舟之上，而对方则是爬上了一侧的石壁。
大家在这时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
竟是一条似龙非龙的怪物，说是龙，是因为它有着明显的龙形轮廓，但说非龙则是它也只有像龙的轮廓，其他的地方更像是一条长条的蜥蜴。
甚至长得有些潦草了。
但这条长得潦草的邪龙异常好斗，刚被击退就再度直扑向南横也。
在看清邪龙后，南横也却是松了口气。他从盾舟起身，同时朝邪龙飞去。
一人一龙在空中缠斗数下，南横也迅速占据上风，在再度将邪龙击退瞬间，他主动后退出数丈开外。
此时早有准备的锐士纷纷冲上去，手中捆索同时抛出，捆索趁邪龙身形未定之际迅速缠上并完成束缚。
等邪龙反应过来，众锐士同时施法，捆索上顿时电闪频频，将邪龙的所有动作都化为抽搐。
然后一名锐士将手中御剑御至身前，借助手印将自己腰间的数枚短剑同时脱鞘而出，伴飞在御剑周围。
最后手印合一为指，身前飞剑同时飞出，将邪龙全身洞穿！
在飞剑全部飞出后，这名锐士迅速给自己贴了一张符箓，符箓缓慢燃烧，给自己维持浮空状态，正好补充了飞剑离开而无法御灵的时间。
锐士们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没有让邪龙得到任何反应的机会，让停在盾舟的黑铁军众人也不得不佩服。
然而，刚刚击杀邪龙的锐士却没能感到放松。因为他们发现，在裂谷深处又有数点红艳正在绽放。
刚刚击杀的邪龙在死去后化作墨绿的泥浆，顺着雨点落下，飘落在裂谷深处。而裂谷深处的点点红艳则正在消失。
当红点消失的时候，杂乱的声音多了起来。
一只长着三只脑袋的大狗率先飞了上来，然后是单足的大鹏、披着鳞甲的独角虎……
奇形怪状的怪物越来越多，外表很难用丑来形容，应当说是长得非常潦草。每一个怪物的差别之大，让你很难把它们归结为一个群体。
比起自然产生的异兽，它们的出现更像是人为制造的。因为它们身上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单足的蜈蚣，无翼却长着人手的鸟……完全不似因为所处环境而演化出来的怪物。
这种情况让盾舟上的环渊一下子想起了莫石，莫石有一手以画中物投射到现实的法术。但莫石的手段还非常低级，只能投射非常常见的异兽。但眼前所见的怪物，无疑是某人奇思妙想的造物。
这些造物越来越多，它们正在从裂谷深处慢慢地上来，如同地狱的恶鬼正在通过地狱之门慢慢地来到世间。
与此同时，原本被爆炸炸伤而缩回去的黑脉现在再度从裂谷两侧探出，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危险再度迫近。
南横也长呼出一口气，握紧大钺的双臂青筋暴起。他从盾舟上跃起，来到盾舟面前，直面裂谷深处方向正在缓缓爬升上来的怪物。
此刻他的身形淡淡发着金光，身后出现虚影，将他和大钺放大数倍不止。
依靠服常树的眼睛能够看清地上的一切，却看不到地下。南横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预料到黑脉的真正能力，但这都无关紧要，因为他相信自己仍然可以主宰这一切。
他将大钺挥舞起来，身后的虚影也随之将大钺扬起，巨大的锋刃甚至超出了裂谷的高度，触及天上的云层。
“奉天之志，死且不朽。寄身锋刃，伐罪天阴！”
大钺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光弧，周围的雨点迅速消失，连同一同扑上来的一只三头犬直接被一分为二，而后光弧直扑向裂谷深处的无数光点！
顷刻间，裂谷周围的黑脉尽数伸出阻挡，其他怪物仍旧不顾一切地直冲上去，但均被大钺劈下的光弧所震碎。
庞大的力量卷带风雨，瞬间将裂谷的一处山壁削断了一大截。断裂的山壁坠落又正好将正在飞上来的怪物砸了下去。
“成功了！”盾舟上的众人感慨南横也爆发出的力量强大，也对将怪物重新送回地狱感到兴奋。
眼看危机渐解，原来吞噬了山无鬼的囚笼在这时候缓缓打开，一支幼小的黑脉探出，上面长了一朵鲜艳的红花。
浮空的锐士们已经觉察到其中变化，在红花刚脱出之时，每个人均甩出手中飞剑，如流星般的剑雨穿越朦胧细雨，扑落过去。
鲜艳的花朵很快就被剑雨打烂了，但花瓣下的花苞却变得更大了。
两条黑脉从裂谷两侧突然向众锐士扫荡，众人迅速躲开，同时唤回飞剑。
剑雨的攻势顿时化为乌有，而花苞也在这一刻炸开！
一只紫色的硕大眼睛从花苞里跳出来，眼睛与花苞之间连接着墨绿色的藤茎。
“不错的感觉，仿佛就像是重生了一样。”硕大的眼睛眨了眨。
“眼睛，是眼睛在说话！”盾舟上的环瞳一惊一乍。
“这个声音……难道是山无鬼？”旁边的环渊指尖一点，背上白心剑旋至手中。
“你果然没死。”南横也眯着眼睛，“甚至看起来和黑脉连为一体了。”
“这都多亏了你们，我才可以不断吞噬那些黑脉造物的力量，来获取融合的机会。”硕大的眼睛里眼珠慢慢变淡，“结果非常出乎意料，利用黑脉制造造物的那个家伙真是个天才。如今，我就是黑脉，黑脉就是我，你们已不可能打败我。”
说话间，裂谷两侧的黑脉再度刺出，其数量比此前更多，但并不直接攻击他们，而是维持着冲击前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虎视眈眈的蛇群。
南横也果断领着锐士回到盾舟上，在黑脉近乎无差别位置的攻击下，浮空留在空中并不安全。
他望向盾舟中心的沐雪非，“郡主，我需要一点时间！”
沐雪非紧皱的眉心微微放缓，道：“好，我会为你争取到时间，我保证。”
得到答复后，南横也放下武器，迅速打坐进入冥想状态。
以众人对大将军的认识，南横也自然不是在临阵前进行修炼突破，更像是准备某种仪式。
“诸位不必惊慌，大将军与我对此早有准备。”沐雪非随后向众人发话，“我们的人，不止在盾舟上。作为计划的一环，接下来我们需要为破局之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明白！”黑铁军到底训练有素，很快就进入战斗状态。
泛着绿光的通道里，白晨手持魔剑与一个绿色的身影快速交锋几下后，那身影如墨般迅速融入周围的绿色厚壁之中，消失不见。
但仅过几个喘息的时间，绿影就出现在白晨身后。它以长爪化为的利器往上一挑，白晨虽然极力躲闪，仍是被划破一个小口子。
然后，绿影又消失了。
白晨微微喘息。距离他和这个诡异的绿影刚开始交手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了。那绿影的攻势以及力量并不强，但它的优势是可以轻易融入环境之中，让人捉摸不透。
“镇守此地是它的职责，但你不用管它，因为它并不需要为黑脉深处负责。”来自怨灵的声音慢悠悠地传入耳朵，但白晨仍旧纹丝不动。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的战意起来了，就不可能轻易地仓皇而逃。”
“战意？”怨灵发出冷笑，但随后没跟着说什么。
进入黑脉时，怨灵从魔剑出来过一阵子，但很快就又重新回到剑上。它说它闻到不喜欢的气味，所以躲一下，紧接着他们就遇到拦路的了。
虽然答应了只需要一点时间，但白晨并没有找到什么好办法。敌人匿于无形，尽管在长期的对峙中让他的反应越来越强，越来越快，但还不足以让他依靠那一瞬间的爆发击杀对方。
白晨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是固执的人，他依然相信自己可以抓住一瞬间的机会实现反杀。想到这里，他把魔剑反手握得更紧，等待着敌人的又一次袭击。
这次，绿影突然出现在正前方！
几乎是本能反应，白晨手中的魔剑直接一横挡住了来袭的锋芒。紧接着白晨往前冲出一步，带动魔剑滑步上去，对上了那道绿影。
但偏偏就在这时，原本逐渐清晰可见的绿色影子转眼化作一股绿雾消失了。
他的攻击再一次失败了。
接连的失败与一直处于紧张的环境中，本身是很能让人崩溃的。但白晨却依然能保持活力，也是一种本事。
也许是因为这种本事感动了上苍，在再一次袭击来临前，白晨惊讶地发现侧面前方的厚壁上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纸人。
小纸人不停地浮动，像是贴到了什么浮动的东西上面。
白晨瞬间反应过来，直接挥剑攻击小纸人所在的方向。这一次他抢在对方出手之前，不仅打断了敌人的节奏，也让敌人彻底暴露。
一道绿色的鲜血泼出，绿影瞬间化作一摊软泥融入地面。那张小纸人果然是贴到它的身上的，在它变成软泥后，小纸人随之自燃，化为了灰烬。
“是谁？！”白晨回头警惕地大喊。
不管是谁在暗中帮了他，始终意味着在这条黑脉里不止有他自己。
“白晨兄弟，是我。”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在白晨身后不远处，原本透明的光影下突然显现出两个人。
居然是伏唯和江白。
伏唯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够奇怪，更让人怀疑的是江白也在这里。
江白此刻握着一条青色小蛇，正在往身后一甩，权作放生了。
“怎么是你们？”白晨问道。
“白晨兄弟莫误会，我们二人虽是跟随你进来此处不假，但绝非是有意隐瞒你的。只是在发现你时，你正在和那位魔使在一起，出于安全考虑，才出此下策。”伏唯赶紧解释。
“然而你还是没有解释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还有，你们两个又是怎么一起行动的？”白晨眯了眯眼。
“好吧，其实我是为了找到百宝。”伏唯说，“我知道你在找百宝，本以为你们应该会有联系。不过我找百宝并非是认为他就是那个这几天袭击我们的魔族，我只是为了澄清一些事情。”
这时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江白，江白此刻正噘着嘴，一言不发。
“我与江公子算是途中偶遇，他也想找到百宝，于是我们就同行了。”
“你找百宝做什么？”白晨举起魔剑指向江白。比起伏唯，江白是他唯一不相信的人。
“当然是为了让他伏法，斩妖除魔啦！”江白龇牙咧嘴。
这个很江白的理由此时却让白晨很不相信。百宝的事和这家伙没有半点关系，要说他对江白感兴趣那是不可能的，莫非是为了停龙玉？
白晨难得聪明，此刻却不想直接拆穿。入得黑脉，前方难免危险重重，多一个人不是什么坏事。
“那我们接着往前走吧。”白晨说。
伏唯顿时长吁出一口气。
白晨这边的危机稍解，百宝那边却是有点焦头烂额了。
百宝现时正用一根绳子拉出一堆泥点，然后把空中那些代表着各种概念的气泡按照排列组合一样加入泥点之中，随着泥点在不断变形，随后把它们一个池子接着一个池子地放下，像是下饺子一样。
但不管他怎么做，总是会有一个或两个池子是没法溶解他的造物的。
基本上，任何掺杂了欲望元素或者暴力元素的泥偶都无法在那一池清水中溶解。而一旦能在清水中溶解的泥偶，必然是不会溶解在另外两个池子的。
这意味着那一池清水变成了例外。
一个简单的想法涌入百宝脑海，即只要把那一池清水变浑，那么溶解就不成问题了。但问题是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泥偶而污染了一整片池水么？
不知怎地，明明只是一个游戏，但他却感到这个选择极为重要。
沸腾，浑浊与清澈，看似泾渭分明，但究其本质也只是水而已。正如人的一生复杂多变，往往会因为一件事而改变，偶然的善与偶然的恶都不足以定义人的一生。暴力，杂欲，无求都不过是生命的一瞬，有些因恶成罪，有些因善成泯，或是借此为名获利……
一旦把那些复杂多变的一瞬永恒，那么人生就变得简单了。而这种简单，就是他现在所面临的问题。
百宝清空脑袋，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
沸腾的池水如果代表着的是暴力与战争，战争意味着毁灭，但并不意味着追求毁灭，正如有义战与不义战，守护本身也是一种战斗。
浑浊的池水代表着杂欲，对欲望的贪恋会带来掠取，但对在乎之物的守护又何尝不是一种贪恋？
至于那池清澈之水，代表着的是无争无求，是与另外两池水截然相反的存在。此前的试验表明只要混杂了负面，就不可能溶解到这池子里。但无争意味着非战，追求守护与非战也算一路吧。
想通了以后，百宝相继把代表“守护”、“贪恋”、“非攻”的气泡融入泥偶，成功造出了人形生物。这还是他捏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捏出人形。
成败在此一举了。
沸腾池水，溶解。
清澈池水，溶解！
浑浊池水，不溶……
百宝还是失败了。人形造物在浑浊池水中没有溶解，意味着融入造物身上的“贪恋”被否定了。
百宝低头看着浑浊池水，上面依稀倒着他的倒影。他忽然明白了，这里的贪恋是自利，而非众利，与其他两者必然格格不入。
想到这里，他又捏了一个泥偶，只加了“守护”与“贪恋”，同样是变成了人形，但造物却能够同时溶解在沸腾与浑浊池中。
这里的“贪恋”没有变化，是“守护”变自私了。
自私……当概念偏为负面时，沸腾与浑浊的溶解总是没有问题。清澈之水就意味着正面么？极度的无求非斗必然会坠入虚无，虚无就是一种恶……
正在思考得越来越深入之时，百宝的脑海里忽然刺痛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退出了思考。
他从地上重新站起，把手中刚刚造出的两个人形造物扔进沸腾的池子里，然后大口喘气，似是惊魂未定。
一旁的云官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因为百宝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骇人。
如果说这个问题会导向唯一的答案，那么答案就是在引导他的思考。
他差点就堕落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