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庞秉新答应了,杜立德的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点儿。
事已至此,再想别的也没用了。
杜立德知道,面前摆着的就算是一泡狗屎,他也得咬着牙吞了。
拿来纸笔,杜立德口述,杜鹃学下了一份养老协议,双方签字按手印。
“亲家!亲事定下了,我们回去准备准备,回头也请个媒人过来,把迎亲的日子定下,你看咋样?”
庞满仓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杜立德还能说啥,阴沉着脸应了一声。
闹成这样,也没留庞家叔侄两个吃饭,等把人送走,杜鹃回屋就看见杜立德正坐在灶台上抽着烟。
“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杜立德用力将半截烟扔在地上。
“鹃儿她爸,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埋怨闺女了,再气坏了身子。”
杜鹃娘连忙过来劝,还不忘把闺女挡在身后,生怕杜立德再动手。
“都是你给惯的,当初就不该送她去念书,你瞅瞅,学出来个啥,唉,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往后让我咋在村里做人。”
“爸!我不愿意嫁去李家,要不是你逼着我,我能……”
“你还敢顶嘴,李家咋了?李天明能挑的起家,那个庞秉新有啥?除了一张嘴,你也不看看都把日子过成啥样了?”
“啥样我都愿意,爸,秉新也答应了,以后给你和我妈养老,你还有啥不知足的!”
杜鹃也豁出去了。
“好,我知足,我知足,我睁开眼睛看着你将来能把日子过成啥样!”
“咋样也比跟着李天明强!”
“你……”
杜立德被气得够呛,指着杜鹃,想动手,可终究是亲闺女。
“你将来别回来哭!”
杜家闹得一地鸡毛,李家这边,成功摆脱了这门亲事,李天明只觉得一身轻松。
彩礼拿回来了,还得了几根上好的木料。
接下来李天明就该盘算往后的日子了。
“还没睡!”
李学军刚进屋,就见李天明坐在灶台前,几个小的都已经在里屋睡下了。
“等您回来说说话!”
李天明起身,拿了张凳子,又用家里唯一的茶缸倒了杯水递过去。
看着侄子,李学军心里不禁一阵唏嘘。
本来今天是侄子大喜的日子,结果却……。
“天明,男子汉,大丈夫,心胸放宽些,杜家的闺女……是她没福气,我的侄子我知道,绑在树上都饿不死,是个能顶门立户的真爷们儿,往后天亮他们几个,都得靠你,你可不能……”
“大伯,家里的事,您也不用替我们几个操心,有我在呢。”
李学军点点头:“这就对了,我刚才和你两个婶子也说了,婚事让她们帮着张罗。”
回来的这么晚,就是去找两个兄弟说这件事。
“这事不急!”
重活一次,婚姻的问题上,李天明也不想再糊里糊涂的凑合了,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娶一个可心的媳妇儿。
“什么不急,你都18了!”
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几个侄子侄女的命也太苦了。
小小年纪就没了妈,爹又是个拎不清的混账玩意儿,现在连大侄子的婚事都这么不顺。
“还有你说的那个事,我记着呢,等我回去以后再想想。”
李学军所处的这个位置,虽然不是什么美差,但也有好些人盯着,一旦行差踏错,全家人都得跟着受牵连。
伯侄两个聊了很久,基本上都是李学军在说,李天明在听。
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天刚亮,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记忆深处的旋律,让李天明一阵阵的恍惚。
这是……
真回来啦!
起身下了炕,李学军和三个小的还在睡。
洗了把脸,李天明便忙着生火做饭,乔凤云指桑骂槐的屁话,他也只当听不见。
昨天分得的粮食不多,但好在快到秋收的日子,等粮食打下来,村里封了账,就能分粮了。
对此,李天明倒是不担心。
可重活一次,李天明实在不甘心像前世一样,靠着土里刨食拉扯弟妹。
尤其是经历了杜鹃逃婚这一遭,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过上好日子。
和大伯说的那件事,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往后该怎么做,李天明也需要好好盘算盘算。
“天明,我待会儿就得回城了,这个你拿着。”
吃饭的时候,李学军从口袋里掏出昨天拿回的彩礼,还有身上所有的钱、粮票。
“等会儿上工,记着和你学庆叔说,找队上借的钱先还了,剩下的留好了,无论是盖房,还是娶媳妇,可不敢大手大脚的!”
李天明连忙推辞:“大伯,彩礼钱能拿回来就行,这个……我们不能要。”
他知道,大伯虽然有工作,但家里人口多,连男带女六个孩子,还养着瘫痪在床的岳母,日子过得并不算宽裕。
“让你拿就拿着,磨磨唧唧的干啥!”
李学军不由分说,直接把钱和粮票塞进了李天明的口袋里。
“别的我不担心,就是往后住在一个院子里,少不了磕磕绊绊的,到底是你爸,他要是说了什么,你就只当没听见,还有你们几个,听见没?”
李天亮和李蓉连连点头,只有小五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昨天吃的那顿肉,够她回忆很久了,根本顾不上去想别的。
吃完饭,李学军便要回海城了。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李天明,等他的消息,千万不能冒失,眼下这风向,小心无大错。
李天明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小心谨慎没错,可要是谨慎过头了,把手脚都给捆住,啥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
这事不逼一把不行,得找个机会去趟海城。
把大伯送到村口,回到家叫上李天亮,兄弟两个一起去了场院,留李蓉在家带着小五,等下午再去妇女儿童组,干些打猪草的小活。
场院这边,村里人已经来了不少,都在等着上工。
“天明,没事吧?”
一个婶子见着李天明,连忙上前。
“婶子,我能有啥事啊?”
这可不是在装,摆脱了不幸的婚姻,顺便分了家,没有了包袱,轻装上路,李天明现在只觉得畅快。
“唉!要我说,你这么好的小伙子,谁家闺女跟了你都是享福,也就老杜家的不开眼!”
婶子故意说得很大声,离得不远是杜立德两口子带着两个女儿。
一大早出门,遇到的每一个乡亲都会朝他们全家投来异样的目光,杜立德是个好面子的人,要不是欠了工,等到年底要少分粮食,他早就回家躲着了。
现在被人嚷嚷出来,村里人立刻纷纷附和。
不是李家人,就是和李家沾亲带故的,还能不知道向着谁。
“不乐意是她没福气,往后婶子给你寻个好的,他二大娘,你也帮着问问,咱天明这小伙子,啥样的好姑娘配不上。”
“还用得着你说,咱天明能配七仙女。”
被一帮婶子大娘围着调侃,饶是李天明重生了一遭,心态早就稳如老僧,也不禁红了脸。
李天明在村里的风评一向极好,踏实、能干、仁义,脑子还活泛,村里的长辈每每提起他,没有一个不挑大拇哥的。
杜立德幽幽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女婿,偏偏自家的闺女没福气。
他想不明白,那个庞秉新有什么好的。
除了生了一张巧嘴,能说会道的,哪里比得上李天明。
看着像个人,可仔细打听一下,谁不知道,那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
“行了,行了,都别吵吵了。”
队长金利到了,开始点着花名册,分派今天的活计。
“天明,你等会儿把车套上,一起去公社,把柴油拉回来!”
过几天就要开镰秋收,他们这地方种水稻居多,到时候脱粒要用到机器。
昨天那件事,村里少不了议论,和杜家又是一个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别扭,让李天明出去一趟,只当散心了。
李天明答应一声,跟着金利一起去了村支部。
把车套好,又去找了李学庆。
“学庆叔!”
“天明来啦!”
昨天的事,换做村里别的年轻人,不见血肯定不能罢手,最后没打起来,让李学庆不禁高看了李天明这个本家侄子一眼。
“学庆叔,我来还借村里的钱。”
给杜家的彩礼,除了替别人出河工赚的,还找村里借了150块钱。
“急个啥,你刚分家,正是用钱的时候,这钱你先用着。”
“谢谢叔,欠村里的钱,心里不踏实,还是趁早还上的好!”
说着,伸手从里面的衣服掏出了一个布包。
除了杜家退还的400块钱彩礼,还有就是李学军留的85块钱,数了150块钱递了过去。
李学庆见状,便让会计马长山收了。
“天明,你和天亮的宅基地,我刚才和几个支委商量过了,给你划在大戏台边上,咋样?”
未来新房的宅基地划在大戏台那边,离开了老宅,也能避免很多麻烦。
“叔,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满意就好,往后……有啥事,就来支部找我,千万别客气!”
李天明谢过了,这才出门和队长金利一起赶着马车往县城去了。
李家台子距离永河县城有四十多里路,还要翻过一道山梁,村里的车把式不少,可谁都没有李天明的技术。
每次去县城办事,都是李天明赶车。
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这个时候的县城还不像几十年以后,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柏油公路修得又平又宽。
就连县公社也只是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大院儿,金利找人领了票,然后两人又去物资局把柴油桶装上了。
“天明,咱们爷俩先吃饭,等会儿还得带几个知青回去。”
“又来知青了?”
李家台子现在有十三个知青,八男五女,全都住在原先地主李老六的老宅。
“上面派下来的,有啥办法!”
金利显然也非常不满意,那些知青来了,地里的活啥都不会干,还要分集体的粮食,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孬鸡上不了架。
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国家的政策,金利也只能发发牢骚。
回到县公社的时候,大门口还有另外十几个村子的马车,都是来接知青的。
刚把马栓好,就见三辆大解放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