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睦方担心萧勤行踪被人发现,便让他始终带着面具,大过年的,锦衣卫的兄弟也不得休息,穿着便服,不远不近地跟了十几个,最后几人选了一家酒楼,坐在二层推开窗便能瞧见下方的戏台子,正咿咿呀呀唱一出《生死恨》,留桑木和严岐在外间廊边盯着。
严睦方听着看着,直到台上戏子捧起那只鞋,才想到自己的那条绣了银河的帕子,还有那晚篝火旁昏昏欲睡的洛悠然、月夜趁醉送出的玉簪……
还没等他再想更多,一旁的萧勤便嫌这戏听了烦闷,他玩惯了,便将腰间钱袋子整个扔了下去喊道:“大过年的,别唱这些生啊死的,唱点儿有意思的!”
台上人本还在犹豫,待打开钱袋一瞧,竟都是明晃晃的金叶子,二话不说便换了曲目,不一会儿,楼下传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
萧勤无语凝噎,一气之下将窗户摔上了,真是花钱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严睦方瞧他这劲头,更加确定萧勤已经知道他和自己身份互换一事,一时间竟也没话说。
月戎不知道这二人间的暗潮,一心只想着互市,见萧勤举起酒盅便说:“这酒温吞,公子若想买醉,不如试试乌尔族的烈酒。”
萧勤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哼笑一声把酒杯放下了,招呼小二看茶。
月戎连忙接上:“方才看公子吃了一路的甜糕,比起这苦兮兮的绿茶,还是乌尔族的奶茶更对公子胃口吧?”
萧勤被月戎烦笑了:“一路上我听你讲家乡事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没想到公主还是个天真的,”他转而又压低了嗓子,声音闷在面具里听不出喜怒,“互市一事非我一人能做决定。”
月戎听了吃惊不已,也凑近了悄声道:“怎么你们大梁的皇帝还做不得大梁的主吗?那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严睦方听到这儿终于皱眉道:“这儿是喜都,还望公主谨言慎行。”
“确实没什么意思,”萧勤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呢?你一个女子,为了一族之事奔波在外,乌尔族就这么后继无人吗?”
月戎听了面色当即挂了下来问:“这是什么话?家国大事部族里每个人都有义务尽心尽力,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我们乌尔族不像你们大梁这么多穷讲究,向来都是能者任之,若哥哥能力比我强,此次来朝的便是他,但他比试输给了我便要心服口服”
“你们比试了什么?”萧勤实在想不出,乌尔族的高大男人到底比什么会输给月戎。
“跑马,给羊崽子接生……”月戎摆着手指头说了两个突然停下,不自在道,“就这些。”
萧勤不信:“凡比试大都三局两胜,哪有只比两个的道理,怕不是第三个你输了不好意思说吧?”
月戎却不受他挑拨,安静说:“这第三项比无可比,只有我能赢。”
“哼,”萧勤将酒一饮而尽,“听你胡扯。”
“大梁没了公主,这趟便只有我能来。”
萧勤和严睦方动作均是一顿,洛悠然此刻也明白了为什么乌尔族非月戎不可,古往今来,两国和谈最常见的手段便是:“和亲。”
这两个字从洛悠然嘴里轻轻吐出,却似灼烧了严睦方的心,他想到嫁进严府的洛悠然,若他严睦方是个女子,恐怕就要轮到他嫁进洛府了。
还有写进秀女名单的洛安然,远嫁边疆的邵茹烟……
世人喜欢将这概括为身不由己,在这一刻严睦方才明白,他和洛悠然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问题。
月戎要比洛悠然幸运得多,她默认了洛悠然说的话又接着道:“但我不想靠这个,就算是公主在世,赢的依然是我。”她透过面具的孔洞直直看向萧勤的眼睛,“三局两胜,还是我赢。”
洛悠然看着月戎,不禁流露出些许羡慕神色,月戎是那样艳丽张扬,流光溢彩,自由坦荡。
“草原究竟是什么样子?”
月戎见洛悠然这样问也来了兴致道:“嗯……广阔的草场,一望无际的沙漠,翱翔的飞鹰,还有牛马羊群,哦还有骆琴、腰鼓、塞恩节……”说到这儿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去瞟萧勤,“严夫人想去?可惜,互市不通就算了,因为大梁的禁令,平民越境可是不被允许的。”
萧勤这次像是真的被她逗笑一般,低笑了声没说话,复又推开窗子听那一场《狸猫换太子》,已经接近了尾声。
“严夫人这般想去,可要严大人多想想法子了。”
萧勤这样说,严睦方猜不透他是单纯将皮球踢给自己还是话里有话,是以没什么反应,倒是洛悠然急道:“也没那么想去……”
月戎道:“别担心,严大人这么宠爱严夫人,自然会想办法的,是吧?”
严睦方这才被“宠爱”二字惊得呛了酒,咳得脸色发红,洛悠然也有些尴尬道:“公主莫要取笑我了。”
“这怎么能算取笑,方才我和皇——咳、我和公子在桥下看你们半天了,我们还打赌严夫人那盏福灯定是买给严大人的。我阿妈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你闭起嘴巴,它也要从眼里流出来,就像忍不住的咳嗽和喷嚏。”
严睦方好容易止住了咳嗽,抬头去看萧勤,没想到他做了皇帝还喜欢干这种偷听人墙角的事儿,萧勤不看他,只说月戎:“你大梁话说得倒溜。”
“当然,我的老师是大梁人,她教我大梁的风俗人情,教我四书五经,但有一点很不好,她喜欢我哥哥但是她不说,我哥哥是个脑子笨的,不直说他是一辈子不会知道的。你们大梁人这点很不好,有什么话都喜欢憋在心里,只管自己难受。”
洛悠然无意识去看严睦方,发现对方也正瞧着自己,她转开视线问:“那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吗?”
月戎摇摇头:“我哥哥已经和西瓦族的公主订婚了。”
“西瓦族?”严睦方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可是与乌尔族接壤的小族?”
月戎罕见的有些迟钝,她嗯啊了两声才说:“没错。”
这时楼下的戏已经唱完了,萧勤回过头来突然说:“正旦过惯了,倒是有些好奇你们的塞恩节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