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棍重重地打在腰背,苏采薇的身心剧烈地颤起来。
痛得三魂七魄都游荡起来。
她还没缓过来,下一棍又落下来了。
她咬破了嘴唇也不自知,只看见自己的泪珠不断地掉落在地上。
没人看见,她血红的双目充斥着阴狠与仇恨,以及无边无际的绝望……
今日,她成为了洛阳城数百年来破天荒的一个笑话。
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当街杖罚的官家主母。
而这个锥心刺骨、一辈子无法泯灭的耻辱,是沈昭宁带给她的!
沈昭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受刑,没有报仇的畅快,也没有悲悯。
无悲无喜。
陆正涵杖罚苏采薇,只怕是并非出自真心。
而是迫于民众压力。
但总归,出了一口恶气。
陆湛站定的位置,正好可以正大光明地看沈昭宁。
深邃的眼眸藏着无尽的愧疚,克制的怜爱与宠溺……
今日这份薄礼,你可喜欢?
陆正涵看着薇儿的腰背没几下就血肉模糊,猩红的血水染透了衣裳,把他的眼眸刺激得酸胀涩痛。
好似有一只大手撕扯着他的心,那种撕裂、蹂躏的折磨消耗着他的意志和体力,让他渐渐地四肢酸软,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他恨不得代薇儿受罚,可是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
却不免想起,三年前,沈昭宁受杖刑时也是这般模样。
眼前的情景,跟记忆里那片浓重惨烈的血腥,不断地交叉重叠……
蓦然,陆正涵的胸口绞痛起来,汗流浃背。
他是不是做错了?
既伤害了薇儿,也对不起沈昭宁。
不!
他没错!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谋得锦绣前程,为了重振门楣,让陆家重回百年世家望族的行列!
若非忌惮沈昭宁的背后还有太后娘娘等皇家撑腰,他怎么舍得责罚薇儿?
陆老夫人看见苏采薇被打得满身鲜血的一幕,差点昏死过去。
“老大,你怎么可以打薇儿?”
她痛心疾首地扑打陆正涵,眼里噙着心疼的泪水,“快叫她们住手!快啊!”
他的脸庞布满了无奈,吩咐周嬷嬷:“送母亲回府。”
“我不走!我不能让你把薇儿打死!”陆老夫人急躁、痛心地哭着,“耀哥儿和瑶瑶没了亲娘,该有多可怜……”
“老夫人,杖二十不会夺了二夫人的命。”陆湛低沉道,“大爷责罚二夫人,是因为二夫人犯了错。”
“就算是犯错,也不能这么打……”她悲怒交加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沈昭宁锐利地盯着她,森冷的语气含着几分讥讽,“三年前,老夫人二话不说就罚我杖二十,不曾给我治伤就把我逐去乡下庄子,老夫人可是雷厉风行得很。”
“你!”陆老夫人没料到她会当众顶撞长辈,怒极道,“那也不能当街……”
“苏采薇区区一个妾,打伤亲子,谋害主母,犯了大错,怎么就不能杖罚了?”沈昭宁压不住心底的怒火,眉眼却浮着冰寒的微笑,“还是说,苏采薇是你养大的,就格外金贵、不能受罚吗?”
“各位乡亲瞧瞧,有什么样的养母就有什么样的养女。”紫苏故意扯着嗓子大声叫嚷,让所有人瞧瞧陆老夫人歹毒的嘴脸,“陆家宠妾灭妻是祖传的品德。”
一百多个百姓把医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喧闹得犹如一口滚沸的大油锅,噗噗地冒着热气。
一些百姓觉得,再怎么样小辈也不能对长辈不敬、不孝。
却有大半百姓亲眼看见,刚才陆老夫人那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的嘴脸,在这外头已经这般盛气凌人,在府里内宅岂不是更狠厉跋扈?
为人婆母这般穷凶极恶,当儿媳的为什么要忍气吞声、任由欺辱打骂?
有婆母如此,太不幸了!
陆老夫人看着百姓对自己的指责、谩骂,猛地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挺挺地晕了。
陆正涵和周嬷嬷心惊肉跳地扶住她,把她搀到屋里坐下。
坐诊大夫立即救治陆老夫人。
陆正涵的怒火猛地飙到头顶,盛怒地扣住沈昭宁的手腕。
“母亲病痛缠身,你怎么能这么刺激她?你非要把她气死了才甘心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哪个字、哪一句刺激她了?”沈昭宁不见半分怒气,反而浮现一抹幽冷的笑意。
陆湛看见她猝然拧眉,定是手上的旧伤被大爷抓疼了。
他快步过去,握住陆正涵的手腕,压低声音道:“眼下民怨沸腾,大爷莫要动手为好。”
陆正涵迫不得已放开她的手,阴鸷地咬着后槽牙,“母亲不能受半点刺激,你当儿媳的,就不能让着母亲吗?”
“陆大人的意思是,要我跟三年前一样骂不还嘴、打不还手吗?是不是还要杖罚我二十,我要鼓掌赞你们打得好?”她揉揉发红的手腕,唇角勾起一抹清凉的嗤笑,“如此,老夫人就能身心舒畅、长命百岁了吗?”
“老夫人不把大夫人当儿媳,大夫人为什么要老夫人当神佛供奉?”紫苏气得跳脚,大声朝着众多百姓道,“一家子从老到幼盯着大夫人一人欺负,大夫人活该的吗?”
众百姓亲眼看见陆大人怒目金刚的模样,民愤更加汹涌。
陆正涵气得面色铁青,但到底忌惮百姓的悠悠之口,克制住把这贱婢一巴掌扇飞的冲动。
沈昭宁看见这狗男人吃瘪的样子,倒是心情畅快。
此时,苏采薇挨了二十杖,已经是半昏死状态。
她的腰背染红了一大半,鲜血淋漓,触目可怖。
丫鬟婆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起来,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侵袭而来,使得她整个身躯僵住了,一呼吸,稍微一动,就痛得快厥过去了。
苏采薇慢慢转身,轻颤着看向陆正涵,血红的眼里蓄满了无尽的悲酸、苍凉。
突然,她软绵绵地晕了。
沈昭宁看着陆正涵大惊失色,飞一般冲过去,轻缓地迈步离开。
只是,眼梢难免滑落一丝酸楚的泪意。
他的心里根本没有她,甚至厌憎她,又怎么会关心她、疼惜她?
所以,三年前他看着她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里,眼里只有嫌弃与恶心。
还有一丝“巴不得她就这么死了”的期待。
紫苏体贴地扶着她,温柔道:“大夫人要是难过,就哭吧。”
“为那个狗男人哭,我脑子被夹了吗?”
沈昭宁吸吸鼻子,渐渐平复了心情。
紫苏明白大夫人为什么会难过。
当初大夫人拥有的一切美好崩塌了,陷入绝望和黑暗里,大爷是她唯一的光,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抛却皇家郡主的荣华和过往的骄狂跋扈,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尘埃里,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大爷身上,竭尽全力地付出了所有。
然而,遭到了大爷、陆家人无休止的践踏、欺辱。
即便如今大夫人变得铁石心肠,但还是免不了会伤心难过。
陆湛疾步追上,“大夫人,我找到老夫人的一个陪嫁丫鬟,你应该想见她一面。”
沈昭宁的脚步稍稍顿住,但很快就继续前行。
冬香快速转身,朝他点点头。
他跟在后面,跟她们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