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钟艾怒气冲冲走了十几分钟，羊皮短靴跟碾过结冰的水洼溅起泥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所幸韩圣晖没跟上来，放缓脚步：“我们需要看一下这里哪部分是建了两座宫殿的地方，或者有百尺的楼也可以，按照上次小潘的介绍，要不我们先去水榭？”
钟艾从包里掏出自己记录布袋诗句的纸，冻得发红的指尖将皱巴巴的宣纸抚平，指向了那句：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破奴忽然一笑，长发被风吹起扫过下颌：“这不是说这里建了两座宫殿，而是两处不同地方的宫殿南北相望，这两处宫殿上的望楼高百尺。”游几缕碎发黏在他沁着薄汗的额角，那双带笑的眼睛温柔注视着钟艾，瞳孔里映着钟艾略带疑惑的脸。
钟艾看着他的脸，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忽然觉得眼前人的状态在刚刚一瞬间变得和往常有些不同，按他的做派，要是知道自己看了这么久都误解了这句诗的意思，不该是先贱兮兮的嘲笑么。
但钟艾只在心中疑惑，牙齿无意识啃着下唇死皮，立刻接受了这番话：“好，那我们找这王爷府的宫殿和望楼吧。”她的大衣被合拢，她把纸一把塞进包里。
破奴闻言点点头，还没等动作，便被钟艾一把抓起手臂，向着指引牌走。
指引牌处。
已经有些微微褪色的木质指引牌上结了一点冰，钟艾看着王爷府竖版地图，面色凝重，睫毛在眼下投出焦躁的阴影；破奴在她身旁努力看着每一处地标，冻僵的指尖在地图表面划出水痕。
半个小时后，两人还是认命的先回到了景区入口处，决定询问导游。
石狮子下的导游小姐姐裹着荧光绿冲锋衣，一头雾水听着钟艾和破奴所说的“宫殿”和“望楼”，保温杯里的枸杞茶腾起的热气糊住了镜片，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回复：“小姐姐，据我所知……王爷府没有宫殿，只有一处主人会客的大房间，但由于比宫殿规格小很多，所以只能算是个办公建筑……至于望楼，也没有，只有一处凌空水榭，你们要找到是不是这个？”
枯叶在琉璃瓦上打着旋儿。钟艾和破奴同时摇摇头，她想挣扎一下：“您认不认识其他知道这个的导游……不可能啊，应该就在王爷府里的。”钟艾眉头皱起，指甲在刚买的纸质地图边缘抠出半月形缺口，满眼都是哀求。
整个雁镇如果王爷府没有宫殿和望楼，那其他地方更别想了。
钟艾特意查过一些资料，主流观点都认为，这处王爷府在汉代，几乎算是一个小诸侯国王的住址了，还有许多人想让景点名直接改成王宫，但由于至今没挖出这地方主人的任何信息，只能跟着当地习惯性叫法称呼。
烤红薯的焦香混着香火味飘来，游客们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两人正发愁，忽然一旁一位男导游指着一个人说道：“你们可以去问问那个人，她叫小潘，是学历史的，她或许知道。”钟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小潘正陪着潘教授和韩圣晖、小齐朝出口走。
“小潘！”钟艾怕小潘走出景区，肩上的包滑落也顾不得捡，下意识大喊道。
小潘闻声回头，眼中有些疑惑。当然，同时看向她的还有韩圣晖、小齐和潘教授。钟艾看到韩圣晖那戏谑的眼神，瞬间开始懊恼，恨不能给自己几个巴掌。
“怎么了！！”小潘用手拢成喇叭状大声回复。
钟艾不好意思继续喊，将冻僵的食指中指并拢在太阳穴划了个俏皮的敬礼，随即朝小潘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韩圣晖几人见状，又拉着小潘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转身朝景区外走去，只剩下小潘一个人，小潘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出口处，雪地靴橡胶底在地面搓出短促的拖拽声，转身朝钟艾跑来。
“钟小姐，是不是需要我帮忙？”小潘鼻尖冻得通红，笑得很开心，她上次给钟艾导游之后便对带他们参观旧址的事念念不忘。
“是的，小潘，你知不知道旧址什么地方，有一座宫殿和望楼？”钟艾也不客气，揽住小潘的胳膊便朝着旧址走，时间已经差不多过了两点，景区五点就要关门，四点半就会开始清场，冬天的时间本就短促一些，她心中的焦急已经压不住了。
尤其是韩圣晖刚刚那番话透露的信息有些多，她怕如果今天找不到位置，一旦韩圣晖从中作梗，破奴就再也无法踏进王爷府门了。
太阳已朝西坠去，残阳在琉璃瓦上淌出血色。小潘听了这番话，也露出疑惑的眼神：“王爷府因为不算一座正规的诸侯王宫的规制，所以，按记载来说，是没有宫殿和望楼的……”
钟艾几乎是瞬间便失落了下来，目前最有希望的人都否定了宫殿望楼，那应该是真没希望了。
但她的脚步还是没停，想再去旧址走一圈，期望能从小潘的介绍里得到点灵感。
枯藤突然从墙头垂落扫过脖颈。钟艾蔫头耷脑走进旧址门，忽然，小潘踩到松动的地砖踉跄半步，惊喜的说道：“我想起来了！”她惊喜的看向钟艾，抓住她的手：“虽然没有宫殿和望楼，但有一处地方挖出的竹简，有提到过一首诗里有宫殿望楼，叫《青青陵上柏》！”
“青青陵上柏？”钟艾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疑惑出声。
紧跟在他们身后半步的破奴忽然出声：“这就是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的出处。”他抬手拂开垂在眼前的碎发，腕骨从毛衣袖口支棱出弧度。
“是的是的，小哥哥好博学啊。”小潘兴奋地跺了跺冻麻的脚，貉子毛领沾着的雪粒簌簌掉落，“这首诗里最耳熟能详的其实是那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很少有人记得其他句子。”小潘露出赞赏的眼神，解释道。
这两句话瞬间点燃了钟艾的热情，她猛然转身时包链甩出一道弧光，不自觉声音都变大了几分：“对对对，可能就是那儿，快带我去看一下！”
小潘拉起钟艾的手便直直朝前走去，宛如在自家后院一般，她边走边感叹：“我叔叔是旧址挖掘的考古人员，所以我知道的多一些。”发梢凝结的冰碴随着动作叮当相撞，“真巧，如果没遇到我或许你们还要多找几天呢。”
钟艾偷偷看了一眼破奴，眼中都是希冀，冻得通红的脸颊绽开的笑容，闪闪发光的眼睛让破奴想起当年她离家上大学时候的样子——少女拖着行李箱回头挥手，马尾辫扫过钟宅林道上漫天的柳絮，也是这么的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