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钟艾顶着的卡通退烧贴换了一张,浅粉色小熊图案在她苍白的额头上显得格外突兀。手上的可乐被吴阿姨换成了冰袋,但她坚持要自己送齐焕出门,吴阿姨劝不住,只好紧紧跟在她身后,老式棉拖鞋在青石板上拖出细碎的摩擦声。
“上次送你的礼物喜欢吗?”钟艾和齐焕并肩走向朱漆斑驳的大门,她虚弱的身体被一阵裹着冰碴的风吹过,单薄肩膀不自觉地瑟缩,头马上疼了起来,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脸上一副苦巴巴的表情。
齐焕在牛仔外套外面套了件藏青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浅灰格子围巾,衬得他原本麦色的皮肤在雪光映照下愈发英挺。
他猛地想起那个羊脂玉把件,手掌重重拍在额头:“我就说我出门忘了什么事!钟小姐,那个把件实在是太贵了,我不能收,早上想把它带过来,结果忘记了!”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小团云雾,鼻尖冻得发红。
“你送去月茂斋估价了吗?”钟艾忽地笑了起来,发白的唇色被牙齿咬出些许血色,看向齐焕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她的麂皮短靴在积雪上踩出咯吱声响,右手始终揪着快要滑落的羊毛披肩,浅金流苏在寒风中乱舞。
齐焕闻言猛地站定,马丁靴在雪地上铲出半月形痕迹,双手举到胸前摇晃:“不是不是,钟小姐,是我带在了身上,被我老板看到了,他告诉了我价格,上百万……”他说到价格时喉结滚动,狠狠吸了口气,睫毛上沾的雪粒随着眨眼簌簌坠落。
他只是帮钟艾背了个人,她就送了一百万的谢礼,这在这些豪门少爷小姐之间或许是正常的,但他只是个平头百姓,一百万……别说背人了,就算杀人他都不敢报价这么高。
他还记得听到这个价格的那一瞬间,自己整整在韩圣晖的车上呆愣了十几分钟才缓过来。
当然,也如期获得了韩圣晖的讥讽:“你连东西的价格都听不了,却有胆量靠近东西的主人,真不知道是说你懦弱还是勇敢。”韩圣晖当时笑得很爽朗,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把件。
“你老板没说要收吗?这可是钟家的东西,如果你不喜欢,完全可以卖给他。”钟艾语气很轻巧,她低头看着雪地上两人交错的影子,抬脚继续向前走。
未及清扫的积雪粘在她黑色灯芯绒裤脚上,沾到纤细脚踝又很快化成水珠,在裤管洇出蜿蜒的暗色纹路。。
“他的确很喜欢,说过想收走,但是我拒绝了。”齐焕跟在钟艾身后半步,低声说。
“为什么不卖?我知道他肯定会喜欢,”她轻踢开挡路的雪块,“这可是嘉庆年间王府流出来的物件。”
齐焕落后半步跟着,目光扫过女孩被烧得泛红的耳尖:“我……一是因为只卖卖力气就拿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心不安,二则是,卖掉别人送的礼物,不礼貌。”他瓮声瓮气地说着,突然抬脚碾碎被风吹到脚下的雪球。飞溅的雪粒有几颗落在钟艾裸露的脚踝上,激得她轻轻抽气。
钟艾闻言笑了起来,两人又一次站在了门外,张司机依然把车停在上次的位置等待着,
“既然心不安,你就送回来吧,是我考虑不周了。”钟艾露出个虚弱的笑,回复道。
“好的,那我下次拿给你,钟小姐。”齐焕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钟艾眼神落在他冻红了脖颈上,忽然意识到他今天的打扮非常精致。
“你今天穿的真好看,还有,不要叫我钟小姐了,我比你还小几岁,你叫我……小艾就好了。”钟艾笑着,伸手指了指齐焕身上的外套。
齐焕闻言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了起来:“好的小艾,那你直接喊我名字就好,我也没个小名,从小家里人都是齐焕齐焕的喊我。”他有些羞涩,伸手挠了挠头,脸都红了起来。
但雪后天气一向寒冷,钟艾实在分不清他是羞涩还是冻到了,见他红彤彤的脸和脖颈,赶忙催促:“你快上车吧,别冻到。”直呼其名后,钟艾也觉得自在了不少。
齐焕闻言摇了摇手和钟艾道别,快速跑进车里,张司机依然是在楚塬关车门那一刻便启动了车。
钟艾看着车尾灯,忽然,车窗里再次伸出了一只手,持续摆着手。齐焕大喊:“小艾,快回去吧!别又受凉了。”
钟艾闻言笑笑,走回了宅中,正想快步回房休息,身上却忽然多了件沉重的袍子,鼻尖传来祠堂的檀香和烛火香,这说明破奴昨晚一定睡在了画中。
钟艾呼吸一窒,但她没有伸手扶住那拖地的袍子,也没侧头看她身旁高大的男人。
袍子下摆拖在满是积雪的地上,两人的脚步伴随着积雪被挤压的声音,穿过了整个东花园。
钟艾感觉自己的脸更热了几分,身上却越来越冷。
路过那株三层楼高的百年海棠时,钟艾忽然停住。虬结枝干上覆着厚厚的雪甲,风掠过时簌簌落下细雪,像下着迟来的花瓣雨。
破奴站在她左后方半步,身上的那件玄色云纹锦袍的下摆拖过雪地,却未沾半点湿痕。
他轮廓深邃的面容被雪光映得愈发苍白,鸦羽般的长睫下,目光始终缠绕在钟艾单薄的脊背上。
忽然,钟艾轻声问:“你现在想起来,你为什么喜欢海棠花了吗?”
她经过昨晚的思考,也大致想明白了破奴和王爷府的关系,那旧址的院子,按常理来说,一定就是破奴生前的住所了。
此刻,她眼前的钟宅都在银装素裹之下,一片白茫茫。
“因为生前,有个我喜欢的姑娘家中,有一棵海棠树,她喜欢吃海棠果,每年秋天都会酿海棠酒。”破奴的嗓音像陈年酒酿拂过冰面,他抬手接住飘落的雪片,看着晶莹在掌心化成水珠。
钟艾侧头看他,发现他正用痴恋的目光望着树,好似这树上已经开满了花一般。
她忽然心中升起一股郁气,闷得整个心口都难受起来,发烧带来的晕眩让她有些站不稳,她咽了咽口水,不知第几次问出了这个问题:“线索断了,我们是不是再也走不了了?”她的语气带着哽咽,双眼通红,像个受伤的小白兔。
说完,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烧红的眼尾沁出泪珠,却倔强地不肯去扶那件快要滑落的袍子。积雪在两人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她望着海棠树上某个结痂的疤痕,恍惚看见了一位千年前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