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报名一开始时，街上忽然涌现出许多的陌生面孔。
他们穿着土布衣服，脸晒得黢黑，长长的麻花辫变成了齐耳短发，曾经拿笔的双手布满茧子，甚至有的大着肚子，或是鬓间多了白发。
好像只有那一腔纯正的普通话和亮晶晶的眼睛才能证明他们曾经也是个城里的青年。
他们都是返城知青。
“今天开始报名了你知道吗？”李慧问林映。
她当然知道，她看着黑脸的方黔，悄悄问：“你们就这么散伙了。”
当然散伙了，两家人扯了好几天的皮才处理好这件事，李慧这辈子跟方黔都不会有任何瓜葛。
林大庆跟林映说，方黔打算调到别的饭店去，这两天正在四处找下家。
他们一直都知道方黔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又因为是家里的独子，所以有的时候比较自我。
但真没想过因为这件事他会主动离开，或者说是因为自己那点自尊心想走。
他觉得他被李慧甩了。
当初追李慧的时候也没觉得多丢人，现在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每天看着李慧就觉得心里难受。
还有林映。
他依旧觉得要不是林映撺掇李慧，李慧根本就不会参加什么高考，简直就是坏人姻缘的罪魁祸首。
不过林大庆确实帮助了他很多，他明面上没有给林映臭脸看，只是不冷不热。
“我看他是连我一起记恨上了。”
“那有什么关系，他这样的人我也是现在才看清。”李慧神情难免黯淡。
林映安慰她，“这有什么关系，等一会儿咱们提前下班去报名，咱们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李慧觉得不对劲，“你家男人不和你一起去？”
“他说他今天忙，明天抽空去，我担心明天咱们这里客人更多，干脆就我先报名。”
今天他们这的客人就不少，好多的返城知青都是来报名的。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李慧就觉得不对，那仲青城多宝贝林映啊，这么重要的日子肯定会陪着啊。
但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她不好意思多说，就跟着林映一起早退去报名。
没想到，一路上都是爱恨情仇的戏码。
“妈，我怎么丢得下我的两个孩子。”一个返城女知青一边哭着一边紧紧捏着报名表不肯放手。
她身边的妇人狠狠戳她的脑门，“你傻吗？你读了大学还要跟一个庄稼汉在一起？他们是你一辈子的拖累。”
女知青哭得更大声了，但是没有人看向她，因为大家都在取舍。
林映和李慧觉得唏嘘，继续往前走。
看见一个背着孩子的乡下女人眼巴巴看着返乡男知青。
“孩他爸，俺们就先回去了，你好好报名准备考试，村长那边俺去说，活儿俺和俺爸妈帮你干，你考完了就回来啊，俺和娃娃在屋里等你。”女人的乡音很重，一看就是个淳朴踏实的农村媳妇。
被她拽着衣袖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下嫌弃安慰她，“你放心，我考完就会去接你和孩子的，到时候再带你们见我爸妈，今天就不留你们了，我怕他们接受不了。”
女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男知青和以前的同学会合，他们问那人是谁。
“那个村里的寡妇，刚好顺路就带着他们过来了，你们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林映和李慧对视一眼，不想继续听下去，恰好也排到了她们。
她们将准备好的证件递过去，又接过一张报名表。
“不要填错，表没多少了。”工作人员提醒她们。
本来就紧张，这下更紧张了。
林映坐在角落，一笔一划地填写着报名表，她在报考单位那一栏端正地写下京市中文大学。
这是她跟仲青城的约定，他们要去京市看一看。
李慧保守地填写了一个本市的大学，“你不是说我嘴碎吗，我就读一个新闻专业，将来当记者。”
“那到时候你一定要请我吃饭。”
“当然。”
两个姑娘挽着手，穿过或喜或悲的人群，踌躇满志准备走向未来。
“现在回去也下班了，干脆直接回家。”她们商量着翘班，一致同意了对方的决定。
林映看见供销社有卖柿饼，想着今年好像没有正儿八经地吃到柿子，干脆买两个回去尝鲜。
她兴冲冲地走到家门口，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她知道路阿姨因为天气变凉忽然生病，就请了一周的假，结果病情一直缠缠绵绵没有好，所以是仲青城一个人在带孩子。
他背上背着小林暖，手上搓着尿布。
小林暖自从可以自己站起来歪歪扭扭走两步之后，就不太愿意待在人的背上，更想在地上或者在床上撒欢，所以她不耐烦地嗷嗷叫。
仲青城耐心地站起身摇了摇，“暖暖不闹啊，等爸爸洗完衣服就放你下来玩。”
孩子就是这样，谁更宠着她，她就蹬鼻子上脸对谁更任性。
听到仲青城这么说，她叫得更大声了。
仲青城耳朵有点疼，又担心小林暖把喉咙吼坏，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先安抚好她。
等她玩累了也睡着了，他才接着洗尿布，等洗了尿布才一边刨没来得及吃的午饭，一边做晚饭。
林映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从来没跟自己抱怨过辛苦，她就一直以为他不辛苦。
现在才亲眼看见他的一天是什么样的。
早上比她起得早，他说她瘦了，早餐必须做得丰盛一点，其实他瘦得更多。
晚上比她睡得晚，他说睡足才有好的记忆力，所以小林暖的夜奶都是他起来喂，她从来没有被小林暖的哭声吵醒过，也就是说他基本都是浅睡，孩子一有动静他就起来了。
他哪儿来的时间看什么书？
也从来没问她要过题集来做。
林映第一次觉得自己迟钝，她平复好心情进屋，“我今天买了好甜的柿饼，我给你拿两个。”
仲青城看见她回来了，脸上就像是冰雪初融，“你放那儿吧，你先去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做好饭了。”
“我来做吧，你去看会儿书。”林映想接过他手里的锅铲，却被他躲开。
他轻声说：“没事，这有我就行了。”
林映顿在原地，抬起的手没有放下，脸转向他问：“仲青城，你是不是没想过要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