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小伙计麻溜的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新沏了一壶茶,这才恭敬的退出去。
“两位爷慢慢聊,若有需要,随时叫小人。”
裴念川摆摆手。
一时无言,红泥炉上的茶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水汽氤氲。
“姐姐,也不知为何,某天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只是现在发生的事,好些都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许知意见他如此坦诚,思忖了一会。
“虚空大师赠我佛珠一事,你可听说了?”
裴念川点头,“传了好几日,想不知道都难。”
许知意拎下茶壶,开始泡茶。
沸水注入,打着卷的叶子缓缓舒展开,茶香弥漫。
“虚空大师曾说我心中戾气太重,需得放下仇恨,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裴念川久久未语,只定定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
“我是在姐姐死后的一个月后丢了性命的,而且就死在定安侯府的后巷子里。”
他蜷了蜷手指,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反正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怕姐姐拿我当妖物,我虽死了,可魂魄却一直游荡,不放心母亲,便一直徘徊在定国公府,亲眼见到长姐因难产死在城门口,而母亲接受不了我们相继续离世的消息,没过多久,便死了。”
“定国公府可谓家破人亡!可惜,到现在也没查出来害我的真凶。”
一夜之间,定国公府散了,父亲用命换来的安稳,一昔成了泡影。
诚如许姐姐所说,他们不明不白死了,可凶手逍遥法外,甚至最后寿终正寝,他们如何甘心?
“说不定查到最后,是最不能接受的结果,你还想报仇吗?”
裴念川这才收回思绪,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姐姐呢?”
“不后悔,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裴念川道,“安王可有察觉?姐姐,安王可不是表面看着这样平易近人的。”
当今陛下生性多疑,皇位得来的也不算光明磊落,他忌惮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
包括亲生儿子。
自古皇家无亲情,在这位皇帝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许知意的语气始终和缓,可能是因着吃饱了的关系,有些困乏,姿态慵懒的倚着软枕。
“他若是纯良,怕是也活不到今日了,皇家有一个算一个,心眼子都有八百个。”
裴念川拧着眉,苦思。
“姐姐,从前你可见过安王?或是听过他的什么消息?”
许知意敛起笑。
“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一事,就在我死前不久,京中似传过一阵子,说安王死在了战场上,但没寻到尸首。”
裴念川点头,“这个我也听说了,有鼻子有眼的,可若消息属实,为何迟迟不发丧?”
想不明白,两人便不再钻牛角尖。
“反正这事,估计以后也没办法知道真相了,毕竟安王如今活得好好的,我还嫁给了他,自是不会再让他有半点危险。”
天边隐约传来雷声,轰隆隆的,好像又要落雨了。
临街的店铺已经开始掌起灯,灯笼被风吹得乱摆。
“可惜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没办法告知他,便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再多,也终是无用。”
裴念川赞成的点点头,手指时不时戳戳头顶的发髻。
脸的黑灰早就擦拭干净了,可许知意觉得他顶着这包子头可爱,便一直也未出言提醒。
她扑哧笑一声,缓缓站起来。
“晚了,我得回王府了,你也早些回去。”
松蓝回府,马车中没人,估计是逃不掉一顿板子了,许知意有些过意不去,替他觉得腚疼!
可没办法,这些事,她也无法对外人说。
要不是裴念川一再提示,重生这事,许知意怕是会让它一辈子烂在心里。
两人从福满楼的后门离开。
有马车等在巷子里。
“姐姐,我送你回去之后再走,虽说京城治安不错,但还是小心为上。”
许知意也不与他客套,猫腰钻进去。
“正好有几句话还要交代你,就劳烦你送我回府了。”
马车外面看着很普通,里面却大有乾坤。
车壁上奢侈地嵌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光线柔和。
小几上摆着时令的水果,和新出炉的点心。
“你母亲的病拖的有些久,伤到了肺腑,即使好了,每到冬日也得十分注意才行。”
“唤儿太小,虽是慢性毒,可到底还是伤了底子,我最近一直在研制婴孩能吃的药丸,且再耐心等等。”
裴念川嘴角噙着抹笑,就这么半倚在软凳上,耐心的听着她在那念念叨叨。
许久,裴念川才坐直身子,朝许知意拱了拱手。
“姐姐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您在王府也要多注意那个裴北北,我是绝不可能让她这样的人入我裴家族谱的,这一点还请姐姐放宽心。”
许知意临下车时,他突然轻笑了一声。
“我与姐姐还活着,真好!”
许知意没回头,“是啊,真好。”
王府的侍卫见到她,神情微滞,随即很快恭敬行礼。
“属下见过王妃!”
管家也小跑着迎过来,“王妃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他朝府里张望两眼,压低了声道。
“松蓝回府才发现您不在马车里,没敢声张,可寻了许久,也没找到您,这才告诉了王爷。”
许知意淡淡瞥了管家一眼,语气客套疏离。
“多谢管家告知。”
浮生早等在了二门外,见到她,眼睛亮了亮。
“王妃您可回来了!担心死奴婢了!您吃饭没有?夜里风大,您是不是穿得太少了?”
许知意笑,由着她亲昵的挽住自己的手臂。
“你一下问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一个才好?吃过饭了,而且我也不冷.......”
管家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这才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王妃怕是对他生出什么误会了,可一时半会的,他也没办法解释。
祁西洲一直留在南风院,晚膳也未用,听到无白说许知意回府了,这才松了口气。
屋里没点灯,他扶着桌沿,缓缓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