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骏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女孩,比王苗大不了两岁的年纪,黄黑脸,一头短发毛糙糙的。
她身上穿着洗得褪色的粉色短袖,衣服前面的白色印花裂痕斑斑,边缘卷曲着,似乎一搓就会往下掉碎屑。
她没有穿鞋子,赤着脚,脚丫子灰不溜秋的。
王先骏将担子放下来后,和气地问她:“毛毛,你家大人呢?”
王先骏对这里的小孩们大多都有印象,之前他来这里卖货时有两次刚好赶上放假,跟这些村里的小孩们打过照面。
有好些小孩他只要见了,就能对得上号,不仅能认出来面孔,还能记得他们分别是哪一家的。
可面前的这一个小女孩,王先骏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见过。
在他们这边,叫这些小孩们都叫毛毛,有叫大毛、细毛、毛坨等等。
王先骏小时候,他家里就是这么叫他跟王先鹏的,他是哥哥,就叫大毛,弟弟王先鹏,就是细毛,后来王晓燕出生了,叫她毛妹。
王先骏以前还想过,要是有的人家里不止两个兄弟,要他们叫三毛、四毛、五毛吗?后来王先骏遇到五六个兄弟的人家,还真就是这么叫那些孩子们的。
一直被叫毛毛,大毛,直到王先骏从外地打工回来,有一次突然惊觉,不知不觉间王勇军和陈桂英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毛毛了,而是喊他的名字。
王先骏面前的这个毛毛,脸上神色怏怏地,说道:“我爸爸去年死了,妈妈跑了,就我跟奶奶在家里,奶奶的脚走不动路,我不能去叫奶奶出来。”
王先骏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村里有这户人家,他回想了下,自己应该没有去过这个毛毛的家里。
“我们家在那个沙湾沟的后面,前面有一片竹子,有条小路可以顺着走进去的。”女孩说着,抬手指了指大概的方向。
那边的小路狭窄,两边的杂草旺盛茂密,看着不像经常有人走过的样子。常常有人走过的小路,杂草不会长得那么盛。
站在那小路的分叉口,完全看不到竹林后面有房屋,王先骏还真没有往那里面走进去过。
“叔叔,您能去我家里吗?”女孩怯怯的,一脸期待地望着王先骏问。
她每次听村里其他伙伴说挑担子去了他们家里时,她心里就特别羡慕。
那些人就在这大榕树下,一起说着挑货郞去了自己家里的事。
王金朵说货郎去了她家里,他们家买了十几块钱的货,还给她单独买了橡皮擦和用来跳绳的皮筋。
“十几块钱的货”这几个字一出口,一下子就把之前其他人说的“几块钱几毛钱的货”给比下去了。
小伙伴们一听,纷纷“哇”的一声,齐刷刷地望着王金朵,一脸的羡慕和佩服,好像王金朵家做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儿一样。
王朵那时心里就有些吃味,默默地低下头,准备一个人走回家,不想再在这儿听王金朵继续炫耀了。
就听到王金朵故意提高了声音叫住她:“王朵,你家买了什么呀?”
王朵抬头看向王金朵,那得意的笑容十分刺眼。
王朵心里对王金朵的讨厌又多了几分,她最讨厌的人就是王金朵了,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名字里面多了一个金字,还有她总是这幅爱显摆的样子。
王朵家里自然什么都没有买,因为挑货郞压根没有去她家里。
不过,当时王朵心里憋了一口气,信誓旦旦地说:“卖货郎还没去我家里,去了我们家肯定也会买,买的比你们家还要多。”
她一说完这话,大家哄堂大笑。
“瘸子奶奶家里也要买货咯。”
“王朵,你家真的有钱能买东西?”
“王朵是个吹牛精,吹的牛屁要上天。”
王金朵也笑她:“王朵,你等卖货的去了你家里,再说这些大话吧。”
王朵在大家的奚落和哄笑声中跑回了家。
自那以后,王朵每每在这大榕树下玩,总会忍不住往村口的路看去,心里就盼着能看到挑担子的身影出现。
今天总算让王朵等到了,她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嘭咚嘭咚”地跳动。
对上小孩期待的眼神,王先骏应了下来:“好啊,我等下跟你一起去你家里,你叫什么名字啊?”
王朵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一问一答地跟人聊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刚才那些撒腿跑回家去的孩子们,一个个领着自己家里的大人过来了。
一时间,大榕树底下热闹起来。
小孩们迫不及待地围到货箱子前,扯着大人的衣角,晃着胳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要买糖吃。
那股撒娇耍赖的劲头,大人们实在是拗不过,只好接应下来:“好,买,买,真拿你们没办法。”
也有脸色一板的,严厉教训:“吃什么糖,你的牙齿都要被虫吃光了,还吃糖,不准吃。”
还有一位吊梢眉的奶奶,眼神冷淡的眼神看着小孩,也不说话,那小孩便一声不吭地消停了下来。
王朵站在一旁,一脸羡慕地看着王金朵的奶奶给她买了糖,那一颗颗糖果被装进王金朵的口袋里,看着就特别诱人。
王朵有点眼馋地舔了舔嘴唇边。
小孩们有了糖吃,开心得不得了,又围到了一块儿叽叽喳喳地玩耍。
王朵开开心心地大声宣布:“挑担子的叔叔说,等下就去我家里哦。”
“那你家里要买什么?买多少东西啊?”
王朵看向那问话的王金朵,抿抿唇,脱口而出道:“这要看我奶奶呀,我也不知道呢。”
“王朵,让你奶奶买这个糖给你吃吧,这个糖好吃。”
“让你奶奶买根跳皮筋的橡皮绳吧,王朵,这样我们又能一起跳绳玩啦。”
王朵听着大家的话,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一股慌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