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大早,老姑父先拜托亲戚给照看几天房子,然后套好了骡子车,大车载着老姑一家四口和父亲一路往大姑家奔去。
到了大姑家,姐妹二人相见,互说了这么多年的遭遇,免不了又是一阵悲喜。悲喜过后,姐妹二人又问父亲接下来的打算。
父亲说:“就听大姐的吧,反正大姐家还有一间闲房,我就在这里住下种我的几亩地。”众人都说好,这样一家人就能够经常见面了。
老姑一家在大姑家住了三天,老姑就说家里还托别人照看着呢,就要回去,大姑留不住,几人又是洒泪而别。
老姑走后,父亲安下心来,先去自己地里去转了转,回来就去猪圈里起了猪粪,又把大姑家那个独轮小推车修了修,然后和大姑父两人推着小独轮车往地里送猪粪。
父亲在地主家扛了十来年的活,知道种地无非就是粪大水勤,大姑家又恰好养了两头猪,两家地里的粪是不用愁了。临近过年的时候,两家地里已经铺满了猪粪。
父亲在家闲了几天,突然想起了老东家,便决定去老东家那里看看。于是,父亲和大姑说了一声,就一个人往老东家住的镇上走去。
老东家住的镇上离大姑家有十几里的路,父亲早上出门,中午就到了,老东家这时已经六十多岁了,嘴里还叼着他那杆旱烟袋,看见父亲,他笑了。父亲一看见老东家,便笑着问:“老东家,你一向可好啊?”老东家回答:“好、好着呢,一顿能吃两大碗饭。”随后又问父亲:“小猪倌?你是几时从部队回来的?”父亲回答说:“回来半年了,部队打长春的时候,我受了点伤,等伤好了,再去找部队的时候,又听说部队去打沈阳了,我又追到沈阳,可没找到原部队,我就参加了民工担架队,沈阳解放以后,大部队进了关,准备打北平和天津,我没找到原部队,就回来了。”
老东家说:“这次回来不走了吧?”父亲说:“原本回来看看姐姐,然后在进关去找部队,可我一说要走,姐姐就哭,不让我走,说我们家就我这一根独苗,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她还说小时候送给本溪那家人的小妹有消息了,我一听就不走了,找小妹要紧,以前姐姐在本溪找了小妹十几年都没找到,这次我倒没费劲就找到了,原来她搬到咱们县雅河去了。”
老东家说:“太好了,你们姊妹几个终于团聚了。”又问:“你爹妈没消息吧?”父亲说:“听说母亲和东北军的一个军官走了,父亲至今没下落。”
老东家道:“可惜你们家那份家业了,都让你那个败家爹折腾光了,自己的儿女卖人的卖人,送人的送人,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了。还有你们的娘,丢下一堆儿女,也自己跑了。”
父亲说:“不说他们了。”随后又问:“老东家,你家成份不好,土改时工作队没找你麻烦吧?”老东家说:“没有,还多亏你当年送给抗联的那些粮食了,虽说咱是地主,可工作队说我也算为打倒小日本做了贡献。”
接着又说:“工作队给咱家留了十多亩的好地,其余的地都没收了,我又自动给工作队献了不少粮食,还把我的农具给乡亲们分了分,现在我也算是自给自足吧,别看我六十多岁了,可一样和家人去地里干活,乡亲们要是有事找到我,我还是一样的帮忙,要不是我年纪大了,乡亲们还要选我当村长呢。看来,还是新社会好呀。”老地主感慨的说。这老地主倒是活出了新的高度。
离开了老地主家,转眼间春节就要到了。大姑卖了一头猪,剩下那头决定留着自己家吃。
腊月二十三那天早上,大姑父去叫了村里专门杀猪的屠户,还叫了邻居几个人来帮忙,在院子里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几个人把猪绑好,抬到了案板上,那屠户很快的给猪放了血,众人开始往猪身上浇热水褪猪毛。大姑和几个妇女在厨房切了一大盆酸菜,待猪肉分割好,大姑把大块的猪肉放到一个大锅里煮,肉煮的快熟时候把酸菜下到大锅里又煮了一会,把煮好的猪肉捞出来,放到案板切成薄片,又捣了一碗蒜泥,接着又把煮好的血肠切成薄片放到酸菜锅里一齐煮,这就是有名的东北杀猪菜。
由于帮忙的人多,大姑把两张炕桌摆在一起,把煮好的杀猪菜盛在一个大盆里端到桌子上,把切好的白肉、蒜泥也拿上桌,又炒了猪下水。
大姑在父亲的屋里也摆了一桌,招待那些帮忙的妇女。众人围了一圈坐在炕上喝起酒来,喝到高兴处,又划起拳来,一时间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春节过完,转眼间到了种地的时候。父亲想,两家的土地加起来有二十多亩,没个牲口怕是不行。于是和大姑父商量买个牲口种地,大姑父也有这个意思,两人决定买一匹马。
晚上父亲躺在炕上犯起愁来,自己身上没有多少钱,被部队遣返的时候给拿了几个钱,担架队解散时也给拿了点钱,可这点钱要想买马,可差的太多,上哪去弄点钱呢?父亲正愁的不行,大姑手里拿个小布包走进来,父亲忙起身。大姑对父亲说:“虎子,那年你参军的时候,给我留下十块银元,我一直没动,拿去买马吧。”父亲心下感动,说:“姐姐,这钱你一直给我留着呢?”大姑说:“当年我说了给你娶媳妇花,我怎么能动这钱呢?”接着又说:“”这回咱两家的钱凑一起,买匹马应该够了。”
第二天,父亲和大姑父去了集上转悠了一大圈,也没碰见个卖牲口的,父亲就随口问了旁边一个卖菜的妇女。“大姐,怎么看不见个卖牲口的?”那个妇女说:“这地方哪有卖牲畜的,牲口的都在骡马集市上卖。”父亲这才明白,问了骡马集市的地址,父亲和大姑父往骡马集市走去。
到了骡马集市,果然有好多牲畜,两人走走看看,问问价钱,又转了好几圈,最后到了一匹独眼马跟前。转了几圈,这马身上油光锃亮,膘肥体壮,就是瞎了一只眼,可不影响犁地。
父亲对那个卖马的男人说:“老哥,这匹瞎马卖多少钱呀?”父亲故意说是瞎马,目的就是想压下价钱。那卖马的人说:“可别瞎说,我这马可不是瞎马,这马的一只眼睛是我支前时在战场上被子弹打瞎的,你看这马的个头,膘肥体壮的,要不是我等钱用,我才不舍得卖呢。”父亲说:“这马你打算卖多少钱呀?”那男人说:“五十块钱,少一分也不卖。”
父亲说:“再商量商量,少卖点。”说着从兜里拿出十块银元和二十块钱来。那人看见银元,眼里顿时亮了。说:“银元?好久没看见过了,就凭这银元,这马四十块钱我卖了。”于是,父亲花了十块银元和二十块钱买下了这匹独眼马。有了马,地里的粪又足,父亲对今年种地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