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己’对自己如此的嘲讽,周子语伸手撩起衣服的下摆,同时低下头用下摆处的布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抬起头十分镇定地从手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盒药。
他打开盒子仔细地阅读说明书,再打开药瓶倒出说明书上规定的药片数量,在没有水的情况下,仰头一口把所有药片干咽下去——
没想到自己的幻视幻觉恶化得这么严重,看来以后药不能停了。
仿佛被他的这个举动逗笑了,哈迪斯转而轻笑几声,“呵呵,‘你’还想要继续装鸵鸟吗?”
说罢,他敛起笑容,用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世间的眼神,看着周子语说:“‘你’的这个举动,与故意往火堆子里冲的傻子并无区别。”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傲慢跟冷漠,仿佛在看待一个可笑的、正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并且不听劝的愚者一样。
周子语听此,并没有生气,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人对峙。
气氛是一触即发的紧张。
周子语眼神微动。
医院周围不停地有救护车进进出出,无数急救患者被抬上担架从车里抬出,再被一行人抬进医院里面。
也有三三两两的患者从医院出来。
可他们好像都看不见正在对峙的两人一样。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一通电话铃声的响起,才打破了这场对峙。
周子语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接通电话:“喂,妈,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今天有点事耽搁得有点晚了,我明天早上搭早班车回来吧。”
听着从听筒里面传来的抱怨与唠叨,周子语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的轻松与笑意,一边连连给妈妈道歉一边笑着把话题扯开。
他聊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才把电话给挂断。
这期间哈迪斯都没有出声打扰过他。
挂断电话后,周子语收拾了一下,这才站起身迈步走向路边。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给司机报出自己居住的出租屋的地址。
上车时,他扭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哈迪斯,“我想,我知道‘你’是怎么出现的了…”
乘坐着出租车一路回到家,用绿色软件交付完车费后,周子语拎着装满药瓶的塑料袋打开房门——在开灯的一瞬间,就看到哈迪斯站在客厅正对着他。
不过周子语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的一样,甚至都有心情打声招呼:“嗨,‘你’来我家做客啊?现在天黑了‘你’都不开灯的吗?”
见哈迪斯还是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周子语也不自讨没趣,把装药的塑料袋随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他绕过对方直接去厨房做饭。
冰箱里还剩了点青菜、鸡蛋和火腿肠。
他洗好锅子,接水给煮锅倒满水,打开燃气灶就开始烧水。等水烧得咕噜咕噜冒泡的时候,周子语走至橱柜前,从里面拿出一把面条就开始煮面,雪白的挂面就这样被下到锅里。
看到面条煮软了,他赶紧打个鸡蛋,然后再用厨房剪刀把火腿肠的包装剪开,剥开包装后,将火腿肠剪成一小段一小段,加入鸡蛋面里。
等火腿肠差不多熟了,周子语再洗洗青菜,把青菜也加入进去。
最后加上油跟盐,盖上盖子焖个几分钟后,一碗香喷喷的青菜鸡蛋火腿肠面就做好了。
他洗了两副碗筷,把面条盛出来放到厨房旁边、临近客厅的小餐桌上,再从料理台上拿出一罐酱菜,边打开酱菜的盖子边问道:“‘你’要不要尝尝我的厨艺?”
因为背对着哈迪斯的缘故,他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从哈迪斯从刚才开始就并未出声来看,他知道对方的回应了,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吃拉倒,小爷我还不喜欢饿肚子呢!”
就着酱菜,快速地把两碗面都给吃完,周子语打了个大大的饱嗝,起身拿着两副碗筷去厨房清洗一番,收拾好厨房的卫生并把碗筷都摆好,然后再去房间拿出换洗衣服。
他在卫生间刷牙洗脸洗完澡后,回到房间给手机调个最早的闹钟,上.床盖着被子蒙头就睡,也不管还在客厅站着的冷冷地看着他的哈迪斯。
第二天,周子语在闹钟的提醒下起了个大早,先在房子内四处查看,都不见哈迪斯的踪影。
他也不管这事,出门下楼买了一些早餐,回家吃完之后再回房,收拾好所有的衣服和能用到的东西,拎着一箱行李箱就下楼直奔巴士站。
白玉米所在的那个小乡村很偏僻,一整个村子也只有一个巴士站作为对外的交通。
巴士站一天之内也只来一趟车,那就是中午十二点的车。
巴士十二点到站只是它开到那个小乡村的时间,不是出发的时间,这辆巴士出发的时间是早上七点。
周子语来到巴士站等了一会儿,巴士就入站了,他赶紧拎着行李上车,找了张靠窗的座椅坐下。
从城市出发一路向着小村子驶去,中途路过很多的巴士站,有人上车就有人下车。
越靠近小乡村,路就越来越颠簸,已经开始有一些小孩抱怨他们被颠得太晕了,而他们的父母正在努力地安慰他们。
周子语全程都在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时间来到十二点,巴士并没有准点,而是耽搁了五六分钟才到站。
“山沟子村到了,山沟子村到了,请需要在这下车的乘客下车,别忘记拿行李。”
巴士内有广播,每到一站便会响起广播。周子语一听广播,原本昏昏欲睡的他立马来了精神,拿起自己的行李箱快速下车。
山沟子村并不富裕,也没有什么特色的特产可以给村民们致富,钱不够所以村路都是土路的,一到下雨天就会变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所幸今天是晴天,除了风一大会吹起很多灰尘,路并不难走。
黄色的土路上都是摩托车和小轿车压出来的印痕,道路两旁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田地,还有几根已经有点歪斜的路灯和电线杆;两旁的田地里,正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家在辛苦地耕作着。
“二狗子又回村里玩了!”
一名七老八十的妇女,在抬起头擦汗的间隙看到了周子语,便热情地呼喊了他一声——她是住在村头的姜老太。
至于她为什么称呼周子语是二狗子?因为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叫狗子的人了。
“嗯,我要回来干农活。”
周子语也跟她打了声招呼,并且顺势聊了几句。姜老太一直热情的邀请他过去她那边吃饭。
“不啦,我下午还得给姥爷做农活。”
一听说周子语要回自己的家吃饭,她也就作罢。
回到家中,意料之内地迎来了姥爷的数落,说的无非就是年轻人不要这么好吃懒做,一遇到要干活别就只想赶紧跑之类的。
以往他听了这句话都会生气,但现在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很开心。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看着自家外孙那一副傻呵呵的模样,白玉米简直一头雾水。
周爸周妈在田里干完活回来看见儿子到家了,立马高兴地要杀鸡吃。
他们精挑细选,选了一只最肥的大母鸡;宰鸡放血,烧开水拔光鸡毛,掏空鸡的内脏,用另外的饭盒装起这些内脏放进冰箱里冰起来,等到下次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炒。
周爸周妈忙活了半天,煲了整整一大锅鲜美的鸡汤。
“哇,好香啊!”
鸡汤鲜美的香味,萦绕在整间房子里面,周子语闻到这股香味时,忍不住下意识地流口水。
白蕊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锅鸡汤出来,看见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她嘴上虽然嫌弃,但语气和眼神中,满满都是母亲对孩子的宠溺:“瞧你这损样,就只知道馋了!快去洗手,马上要吃饭了。”
“好嘞!”
周子语赶紧把行李箱放回自己的房间,再跑去卫生间洗手。
洗手时,卫生间墙壁上的镜子显露出一道熟悉的人影。他看着那道人影给他的暗示,无声地回了一句话——再给我一点时间。
然后他就若无其事地离开卫生间,跑去吃饭。
白蕊兰给他夹了两个大鸡腿,周志雄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的米饭,白玉米去仓库房拿出风扇插上电,对着周子语吹。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午餐。
饭后,白玉米他们要去翻晒苞米粒、除草、浇水施肥和割小麦,周子语也拿上工具跟着他们去。
看着已经干了大半天累得手都有点抖,却还是没有抱怨什么的儿子,周志雄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往下流淌的汗,称赞的说道:“儿子,你终于长大了啊,懂得要为家里分担家庭责任了!”
周子语快速地割下一把小麦,也高兴的回道:“那当然!”
忙活了一整天,一家人终于做完这些农活了。
回到家中,白蕊兰和白玉米先去烧水做饭,周家父子俩去卫生间洗了个久别的父子浴,刚好俩人可以为彼此搓搓背。
等父子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水烧开了,食物也都处理完了,理所当然他们就接手做饭的事,白蕊兰和白玉米依次进入卫生间洗澡。
等白玉米洗完澡出来,天就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都开灯了,路上的路灯也在明明灭灭几次之后依次亮起来。
只是这些路灯都是年久失修的,而现在村子里没有那么多钱修它们,所以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两个甚至三个路灯坏掉,一段本就不长的村路,愣是被路灯的光强行‘断’成几截。
今天的晚饭在周子语的主导下,做了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辣椒炒土豆片还有黄瓜炒鸡蛋,再配上西红柿鸡蛋汤。
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吃完饭,周子语主动积极地承包洗碗工作,周爸周妈乐得清闲,都跑去看电视了,白玉米则是出门遛弯,跟村口大树下坐在一起乘凉的老头老太太们聊天。
洗完碗,周子语切了点水果,拿盒子装起来给村头正在聊天的姥爷送去。
他回到家中,就看到爸妈正在看抗战题材的电视剧——老爸正看得津津有味,而老妈已经有点无聊的刷起短视频了,见此一幕,周子语不禁勾起唇角,露出一脸淡淡的笑容。
忽然之间有所感觉,他跑回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面拿出一支笔和一本空白的本子,翻开本子在纸面上画起了画
——只是因为他做了一整天的农活,手有点发抖,线条画得没有平时那么干净利落。
不过他完全不在意,继续画画。
他画的是简笔画,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画上的小人全是q版。
周子语每抓住了他们一家的外貌精髓,画出来的小人十分像他们一家人,配合栩栩如生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可爱。
画完,周子语本来想直接拿这幅画跑去爸妈面前的,但是想了想,他决定还是上点颜色,于是就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直都带着的收纳各种颜色的彩色铅笔盒。
决定要上什么颜色花了他一番功夫。
涂色涂到他的小人的时候,他只犹豫了几秒,就拿上深棕色的彩铅,涂上眼睛的颜色。
等把这幅画全都涂好颜色,时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十点半了。
他拿着这一幅画,跑去爸妈跟前,“爸妈,给你们个礼物!”
周爸周妈一看,均都露出嫌弃的表情,“咦,多大个人了还画这么幼稚的画…”
话虽是这么说,可他们还是拿着这张画回房间,打开柜子,把画放进柜子里妥善地收好了。
周子语跟着他们进去他们的房间,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然后他上前猛地抱住白蕊兰,这把她吓了一跳:“儿子你干嘛!?”
还没等她问出个所以然,周子语就放开她,改抱周志雄了,这也把这个当父亲的搞得一头雾水:“干啥呢?你吃错药了吗?”
周子语放开周爸,将父母的表情和五官都深深地看了一遍。他露出调皮的笑容,道:“爸妈,我爱你们!”
说完,似乎是怕父母不相信,他又换上了一副较为认真和严肃的表情,道:“真的,我好爱你们。”
说完他赶紧溜去姥爷的房间了。
原地只剩下两个风中凌乱的中老年男女。
「姥爷已经睡觉了啊…」
他来到姥爷的房间,打开房门才看到姥爷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觉了。
周子语蹑手蹑脚地进入房间,站在白玉米的床边,看着他熟睡的面容,看了半晌也并未做其他的动作。
他还是退出了房间,悄悄地把门给关上。
周子语回到客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显示是晚上十点四十八分。
他弯下腰在客厅的柜子前寻找东西,一通好找才找到当时问姥爷拿出来的黑色相册。随手关了客厅的灯,他哼着歌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周子语把相册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打开行李箱在里面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一面镜子
——因为他有cosplay的需求,所以经常会随身携带一面可以立起来的镜子。
他还在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到了装着药瓶的塑料袋——不过,现在的他不需要这些了,于是就把药丢进去放在房间角落的垃圾桶里。
他走回床边坐下,拿着镜子照自己,镜子马上显示出一个人影。
“无论怎么看,还是觉得这张脸很陌生啊…”
他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应该是黑头发,深棕色的眼睛,五官也没有这么立体的——可能长得有点小帅,却不是现在这样的绝世大美男。
所以他怎么看这张脸,都会觉得别扭和不熟悉。
周子语看着那张无论怎么样他都看不习惯的脸,不禁喃喃自语地问道:“你是谁呢?”
是呀,镜中之人是谁?
——镜子里的人是他。
——镜子里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