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香居的日子里,我每日全身心投入学习,从食材的挑选、处理,到烹饪火候的精准拿捏,每一步都学得认真且扎实,渐渐的,我感觉自己在这里扎下了根。
前些天,厨师长把我叫到一旁,神色关切又带着几分期许,跟我深谈了一番。他语重心长地说,看我这阵子的表现,进步显着,基本功越来越扎实,年后就给我办转正手续,让我从学徒工正式成为锦香居的一员,还会跟我签合同。当时,我激动得差点蹦起来,满心都被喜悦填满,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在这儿大展拳脚的模样。
同学聚会那一天,他们总忍不住吹嘘自己的师傅有多牛,教了什么独家秘方。我在一旁听着,却羡慕不已。在锦香居,每一位前辈都是我的恩师,他们个个身怀绝技,而且毫不藏私。不管是复杂菜品的精细工艺,还是调味的微妙诀窍,只要我有疑惑,他们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手把手地教我,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彻底掌握,如果我说出来,他们会不会羡慕的要死。
然而,平静的日子却被父母的一通电话打破。那天我正在后厨紧张备菜,灶火正旺,锅里的油热得嗞嗞响,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起来。我腾出一只满是油污的手,擦了擦汗,掏出手机一看,是爸妈打来的。我赶紧安了免提,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与思念,急切地问道:“儿啊,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啊?这都好久没回家了,妈天天惦记着。眼看要过年了,你可千万记住,不管有钱没钱,都得回家过年,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比啥都强!”
彼时,厨师长恰好路过,父母的这番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善解人意地说:“孩子,过年是咱们中国人最看重的团圆时刻,你是该回去陪陪爸妈,假我给你批了,安心回去吧。”我眼眶一热,连声道谢。
得了准假,我归心似箭。想着回家不能空手,我直奔东关街。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吆喝声、欢笑声交织一片。我穿梭在各个摊位间,精心挑选了一大批家乡难得一见的特色美食,有甜滋滋、软糯糯的桂花糖藕,有香气四溢、酥脆可口的蟹黄酥,还有风味独特的盐水鸭……每一样都是我对家人满满的心意。
路过那家古色古香的剪纸店时,我停住了脚步。店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绝伦的剪纸,大红的纸张在灯光映照下,透着浓浓的年味儿。我想着买些喜庆剪纸回去,给家里增添些节日气氛。况且称呼她剪纸姑娘吧,见我进来,忙热情招呼。我挑了好几幅寓意吉祥的剪纸,付钱时,她却手一挥,执意不肯收:“大山,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是准备回家过年吧,这就当是姐送你的一点心意,图个喜庆!”我哪能依,趁她转身整理货架,偷偷扫了墙上的付款码,把钱给付了。
一切准备妥当,我返回住处,简单拾掇了行囊,怀揣着对家人的思念,以及这一路积攒的温暖,告别东关街——这片承载我学艺点滴的地方,向着高铁站奔去,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许久未见,父母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肆意流淌。为了能第一时间接到我,他们特意提前好久打了辆车,早早地就候在高铁站外,在人群中翘首以盼。我刚一踏出出站口,父母那热切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捕捉到了我,他们立刻满脸欣喜地迎了上来。母亲率先开口,一连串的问候如同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来,父亲则在一旁频频点头附和,双手更是不由分说,一把就将我手里那为数不多的行李抢了过去。看着他们这般热情洋溢,我心底原本因为旅途奔波而生出的些许疲惫,瞬间消散,便也由着他们去了。
可谁能想到,刚一踏入家门,我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家中的氛围似乎有些凝重,父母的眼神也隐隐透着些闪躲。在我的一番连番追问下,他们才像犯错的孩子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慢慢道出了实情。原来,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背后精心谋划了一场“局”。
不知从何时起,父母跟一家“淮扬口味”的菜馆搭上了线。母亲平日里总是把我在扬州的点点滴滴,无论是学习厨艺的艰辛,还是生活中的琐碎日常,都一股脑地挂在嘴边念叨着。这些念叨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竟不知怎的传到了菜馆老板娘的耳朵里。老板娘一听,眼珠子一转,立马动了心思,提出让我趁着正牌厨师回家过年的当口,去店里试工。还打着如意算盘,说要是我的手艺过关,就把我留下;要是不行,那也没办法,只能让我走人。
听闻此言,我的心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入了冰窖,变得冰凉冰凉的。我心心念念的可都是锦香居的师傅们啊!在那里,我每日每夜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从食材的精挑细选,到烹饪技巧的反复打磨,每一步都倾注了我的心血,如今年后转正的机会已然近在咫尺,我怎么舍得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呢?
于是,我心急如焚地向父母表明了我坚决拒绝这份差事的态度。我声情并茂地跟他们讲述着我在锦香居的成长与收获,试图让他们理解我的执着。可父母却像两个固执的卫士,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念叨着外面的世界再精彩,终究不如家乡安稳踏实。我费尽唇舌,百般劝解,甚至不惜跟他们描绘未来在扬州的美好蓝图,可父母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直言已经和老板娘把事情敲定,这会儿要是反悔,人家临时找不到厨师,菜馆的生意可就乱了套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妥协。和父母商定:不管怎样,我最多从现在开始帮忙一个月。等原先的厨师回来,我立马回锦香居。毕竟我心里有数,自己学艺尚未精湛,也不愿在这儿敷衍度日,荒废了好不容易学来的手艺。
趁这个师傅还没有走,我过去做交接。年关将至,他回家心切,看到有人过来接手,自然十分高兴。毕竟年底了,要找个合适的代班可不容易,看样子他也被老板娘蒙在鼓里了。他或许还没意识到,老板娘根本不清楚我的手艺如何,万一我手艺不过关,到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厨师,她的饭店可就开不下去了。
这个“淮扬口味”餐馆不大,店面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就一个厨师、一个配菜员,外加一个服务员。一到用餐高峰,人手就显得格外紧张,这时候就看不到老板娘的身影了,她自己便充当帮厨加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毕竟开餐馆得精打细算,要把成本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我心里也明白,这种时候我要是挑明情况,难免有抢别人工作的嫌疑,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走进厨房,我一眼就看到了厨房间的汤锅,那汤锅里零零散散、清晰可辨的几根鸡脖子和几块扇骨,骨头剔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什么肉。我不禁皱了皱眉头,问他:“你这个是什么汤?”他一脸坦然,回答说是高汤。
我顿时无语了,接着又问:“你学过淮扬菜吗?”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这个店以前的师傅就是正宗的淮扬菜师傅,后来不干了,老板娘就把我从配菜提拔上来做炒菜师傅。”听到这儿,我心里更是无奈,再指着那锅所谓的“高汤”问他:“这个叫高汤吗?”这时,老板娘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瞥了一眼汤锅,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骨头汤吗?那不是吗?而且这样便宜。”
我真的是彻底无语了,怪不得别人总说淮扬菜不正宗,原来是被这样的人给搞砸了。面对这样的解释,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懒得解释了。我只是对他说:“你过完年赶快回来,我还要到扬州上班。”他听了,非常高兴,毕竟我没有抢他饭碗,他还能愉快地过年。我心里却在想,要是他知道被老板娘算计了,会有什么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