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刘显此言,还未反应过来他们要寻的「神医」同他的弟妹究竟有何关联。
在没见到人之前,太医署的一众医士脑中浮想出的神医模样,应当是上了年纪的老者,长须白眉,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因此,当他们看见跟前站着的木清欢之时,满以为她只不过是巡抚衙门里一个小小的药童,于是为首的王医正率先上前拱了拱手,理所当然地道:“这位姑娘,我们乃京城太医署医士,劳烦通报一番木神医,就说人已经到了。”
木清欢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我就是,你们有何事?”
“这......可姑娘瞧着,应当还不到双十年华吧?”
王医正显然有些不敢相信,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木清欢好几眼,看着这年纪同他孙女差不多大的人,心中还在猜想是不是他这不靠谱的顶头上司刘显又在拿他们开玩笑了。
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可能治好半个村子的病人?
刘显在边上看着这群老顽固就想要发怒,他皱眉斥道:“都说了是我的弟妹,你们想要多大年纪的老妪?”
王医正赶忙拱手,“大人误会,我等......”
刘显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想着方才木清欢还说午间给他们做红烧鱼,这会儿半点公务都不想干,满脑子都是刚从渔市买来的那几尾活蹦乱跳的鲈鱼。
“好了好了,该问什么就快问,莫要耽误我的午膳时辰!”
“......”
后堂药香氤氲,太医署的医士们到达此地的第一件事,便是复看脉案以及这段时日巡抚衙门开出的药方子。
首座王医正坐在医所内的竹椅上,身后的人站了一圈,围在圆桌便,而圆桌的对面,便是正撑着下巴等待着他们挨个发问的木清欢。
王医正盯着那用为了省时用炭笔写下的几十张药方眉头紧锁:“姑娘用曼陀罗籽配雪蟾蜍胆,就不怕雪上加霜?”
“毒分九等。英粟膏属阴寒,需阳毒激发。”
木清欢此番用药十分大胆,因此当看见太医署来人后,便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有这一问。
毕竟这年头,以毒攻毒乃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使出来的。
王医正不置可否,又往后头翻了一页,顿时大惊失色:“胡闹!这上头写着以曼陀罗籽入药,岂不是......”
他话还未说完,前堂忽传来刘显的怪叫:“贤弟你轻点!这是我新裁的云锦!此番来得及,没带几件衣裳,你莫要给我扯坏了......”
楚念旬听得隔壁的说话声,颇有些不悦,“太医署的人,往常都这般......自视甚高的么?”
刘显看着他变了的脸色,突然就起了八卦的心思,“看不出来啊,贤弟竟这般宝贝你家媳妇儿?”
他顿了顿,又道:“太医署里头竟是些老学究派,成日里就知道捧着些医书古籍背诵药方,不懂变通是难免的。你若是怕弟妹被欺负,那我......”
楚念旬摆了摆手,打断了刘显下面的话。
“这倒不必。”
他倒不是担心,只不过在心里为木清欢与江言二人鸣不平罢了。
这几日他虽不在涧西府,可从江言传来的信件中,也不难猜出那时情况之棘手。
如今这巡抚衙门里一片太平,全都是他们二人不眠不休换来的,岂是这群坐享其成的老朽能质疑的?
楚念旬瞥了一眼紧闭的隔间木门,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就怕你带来的人心疾犯了。你可知......江言头一回见冉冉,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往后再不敢在她跟前抖他那一身医术。”
“哈!”
刘显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的,他往嘴里丢了个花生米,毫不在意地道:“你放心吧,那群老顽固平日里互相吵嘴的次数比如厕还多,若是连弟妹都对付不了,那正巧就让贤吧!”
此时屋内。
王医正的白须果然已经开始簌簌颤动,枯枝似的手指捏着脉案几乎要戳破那药方子的纸页,“硫磺熏蒸法早在永徽年间就被太医院废止,这可是拿人命开玩笑啊......”
木清欢听得此言,手中的银针突然扎进一旁立着的铜人模型曲池穴,针尾红穗扫过边上李医士惊愕的面庞,
“废止是因为你们用生硫磺,王医正想诓我不知内情?”
木清欢一边说着,一边用铜人演示着配合此药方的施针手法,“熟硫磺混雄黄酒蒸煮,佐苍术祛邪,毒气自涌泉出,三日可解。若是你们不信,大可去亲自问问那些中毒的村民,他们拢共躺在医所流了几日的涎水。”
王医正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纸上谈兵说得再好,可也确实抵不过木清欢与江言二人用疗效来说话。
可他偃旗息鼓了,方才一直在旁听的李医正却依旧有些惊吓。他伸手指着那药方,颤巍巍道:“可是姑娘,你这曼陀罗籽用量有足足三钱啊!此剂量下去,当真无事?!”
“医正可知《毒经》四十九篇?蟾胆遇热化气,正可引曼陀罗毒性入经脉。配了雪蟾蜍胆中和,毒性可消七成。”
木清欢扯出下头一张纸递给他们看,那上头写着这方子剩下的几味药。
一旁的江言再也忍不住了,坐在角落里幽幽道:“他们若是知道,当年便不会用砒霜治癔症了。”
木清欢听后忍不住挑眉,“还有这事儿?”
“可不是!”
江言笑得坏坏的,不顾王医正已经涨得通红的脸,继续道:“当年诸位还年轻,此事也并非出自你们之手。我记得,原先的裘医正可是因为此事,三代人都再入不得朝堂做官来着。”
有了江言这一句话定乾坤,太医署的医正们总算是不再言语,一个个变得乖巧极了,看向木清欢的目光也从方才的质疑变为了赞赏。
这江湖人称鬼医仙的江言他们如何不识得?就连他这般说,那他们这拿着俸禄公事公办的人还是省省吧!
莫要吃力不讨好,到头来还落得个欺负后生的坏名声。
......
几人一通交流下来,时间便过得飞快。
外头院中已暮色渐浓,王医正领着太医署的人终于走出了屋子,离去之前还恭敬地对木清欢拱手行了个礼。
刘显这会儿已经饿得开始啃起了柿饼,看着他们走远,一个蹿身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弟妹,跟哥哥回京城吧?太医署里头给你设个女医正!省得我整日对着这群老朽,连个唠嗑的人都没有!”
楚念旬坐在边上皱了皱眉头:“刘子明。”
“我就这么一说嘛......”
刘显立马举手投降,“好好......你的人,莫打主意,知道知道!”
他见此刻屋内已经没了外人,这才突然压低声音靠近了些,“但你方才所说的虎符之事......”
廊下檐角挂着的铜铃被晚风吹动,盖住了最后半句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