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
许久未换老化的灯泡半明半暗,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客厅沙发侧边,裴劲一条腿微屈着,长臂懒散地搭在膝盖处,另一条长腿耷拉在地面。
醉醺醺地拿着一瓶又一瓶啤酒,仰头喝下。
薄唇微张,些许啤酒没有顺着精致的下颌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硬邦邦的胸肌上。
听到虞俏的声音,裴劲先是一愣,随即,掀起眼皮,侧眸淡淡扫了眼,没吭声。
那双漆黑阴翳的眼眸逐渐变得猩红森冷且郁气横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裴劲听到了虞俏推开门的声音。
他垂眸看着地上虞俏修长的影子,突然轻笑一声,抬起手,碰了碰她的影子。
又过了一会儿,裴劲脑袋剧痛,记忆深处两具白花花纠缠的身体闪现出来,胃部骤然痉挛,一股强烈的恶心顶至上颚,忍不住干呕。
“裴劲,我进来了。”虞俏听到裴劲的动静,连忙走进来,就看见了裴劲颓废的跌坐在沙发旁侧,周边一堆的空酒瓶。
裴劲长指按在胸口,剧烈起伏喘息着,脊背靠着沙发,仰起头漆黑的目光落在迎面走来的虞俏的小腿上、腰上,最后落在那张美艳的小脸上。
“你来做什么?”他哑着声问。
“来找你呀?”虞俏说话总喜欢加一些语气词。
她蹲在裴劲跟前,水润莹亮的狐狸眼紧紧盯着他,不需要做任何表情,都自带几分妩媚:“裴劲,要不要我陪你?”
话是这么问着,但不管裴劲是拒绝还是答应,虞俏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劲敛下睫,手指扣着酒瓶,微微用力,在这茫茫夜色中,许是酒喝多了哑了声线:“不用。”
“真的吗?”虞俏凑近一张漂亮的脸,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以及与他高大威猛形象极其不符的脆弱,她翘起唇瓣无声地笑了笑,抬起手,冰凉的指腹状似无意地触碰在他修长滚烫的脖颈处,颤动着睫,她单手支撑在裴劲头侧的沙发上。
连带着语气变得飘渺暧昧。
裴劲喉结滚动,压下砰砰乱跳的心脏,破罐子破摔地,声音平稳低沉着问:“虞俏,聊聊?”
听到他认真语气,虞俏心脏也跟着紧了紧,想到程宿跟虞令则说的那些话,猜测到裴劲也许要跟她坦白。
虞俏盯着他的眼眸,波澜不惊:“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没想起裴劲的声音,他应该是在酝酿,虞俏也不催促,只是目光安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裴劲垂下了头:“程宿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母亲叫夏薇瑶,父亲裴先洵,而程宿的父亲,是一个赌徒,名字叫做程百万。”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倾诉欲,也不知道该跟谁说,这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自己的事。
裴劲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些事说起来不光荣,甚至可以说上不得台面。
但是,裴劲想,目前看来虞俏对他不会死心,只有让她知道了他的不堪,才会将对他的滤镜破碎,或是远离、厌恶他。
裴劲眸底一片晦暗,语气却忽然平静下来,风轻云淡地撕裂掉伤疤,任由鲜血直流:“从我记事起,夏薇瑶就不喜欢我,印象最深的,三岁时想要讨得她的喜爱,跟奶奶学着织了条围巾送给她,我不小心撞破了夏薇瑶的杯子,我只记得她生气,让我跪在碎片上认错。”
“父亲生意很忙,所以也不清楚这些事。”
“直到我五岁,我才知道,夏薇瑶为什么讨厌我,她跟程百万青梅竹马,两人约定好大学毕业后就结婚。”
“我的父亲对夏薇瑶一见钟情,当时他并不知道夏薇瑶有了订婚对象,于是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夏薇瑶最终选择了我的父亲,因为程百万染了赌债,欠了五百万高利贷,夏薇瑶为了替程百万还债,向我父亲索要五百万彩礼,两人就此结婚。”
“父亲欢天喜地,还以为自己感动了夏薇瑶,不顾奶奶的强烈反对,立马就跟夏薇瑶结了婚,婚后一年,就生下了我。”
“她不喜欢我,总是打我,怨恨我跟父亲,认为父亲拆散勾引了她,可她又舍不得荣华富贵,一边还得拿父亲的钱供程百万赌博。”
“夏薇瑶会经常趁着父亲不在,把程百万带到家里,当着我的面苟同,甚至是联合……虐待我。”
“我想告诉父亲,但夏薇瑶不让我跟父亲说话见面,我没有机会。”
“直到夏薇瑶怀孕,那一年,我父亲从未回过家,那个孩子就是程百万。”
“那天晚上,父亲罕见地醉醺醺回来,抱着我入睡,半夜三更的时候,我惊醒了,身上黏糊糊的、还有很浓郁的血腥味,我打开了灯。”
裴劲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起来:“灯光都是红色的,整张床都被血液浸湿了,地面上也全是,对了,床头上也有。”
“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死的,他割破了自己的大动脉,等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我被吓哭了,夏薇瑶被我的哭声引来,脸上却洋溢着欢喜的笑,扇了我一巴掌,她摸着她八个月大的肚子,狂笑囔囔着裴家的家产都是程宿的。”
虞俏唇瓣动了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抬起手擦拭掉裴劲眼角的泪珠。
“父亲死了,奶奶主持了父亲的葬礼。”
“他没想活,死之前把所有财产给了奶奶,因此,夏薇瑶积怨在心,对我更是厌恶。”
“但为了拿到钱,她也只能把我带在身边。”
“她把程宿生下来了,比我小五岁。”裴劲沉凝了一会儿,继续说:“那段时间我过得挺不好的。”
“于是我学着父亲,割腕自杀。”
“当时我十岁,被五岁的程宿发现了,程宿报了警,我没死成。”
“发现我想死后,夏薇瑶就用奶奶威胁我,说我要是死了,她拿不到钱,她就找人弄死奶奶,我当时还小,也不懂,就只能按照她说得做。”
“在那个家里,夏薇瑶跟程百万从不会顾忌我,当着我面做,辱骂我的父亲,咒骂是我的父亲拆散了他们,他们把对父亲的怒火转移到我的身上。”
“哦,对了,一开始我还会打回去,但每一次,我都会被比我高大的程百万摁着打,夏薇瑶说,只要没打死就行。”
裴劲忽然笑了,眼底的凉薄更甚:“后来我长大了,在我高考那天,奶奶死了,也是自杀死的,说要去陪我父亲,她又把财产转给了我。”
“我都要忘记了,我那天到底是什么心情?”
“把奶奶的后事处理之后,我也不想活了,所以,我跳楼了。”
“又是程宿报了警,把我救回来了。”
裴劲带着自嘲的语气说道:“夏薇瑶跟程百万对他的教导要求严格,但在两个傻逼的耳濡目染之下,程宿性子倒是变得跟我越来越像,但他却恨我,认为夏薇瑶跟程百万,是被我父亲拆散的,认为我的存在,让他的出生变得不光彩。”
“那些财产我全部捐出去了,一分没给夏薇瑶,她咒骂着要我去死、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裴劲……”虞俏眼眶干涩,喉咙发紧,胸腔间溢出一股名为心疼的情绪。
“怎么?”裴劲自嘲地笑了笑:“害怕了?”
“不是。”虞俏抽了抽鼻子,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回到了父亲的老家,过上了这些年来,算是风平浪静的生活,但人总归是要开始新的生活,于是我来到了A市,当了拳击手。”
“却没想到,冤家路窄,还是跟程宿碰上了。”
“这些年来,程百万的赌瘾越来越大,夏薇瑶被他三十万彩礼卖给了一个老屠夫,程宿现在都不知情。”
裴劲掀起眼皮,眼底晦暗:“我知道夏薇瑶在哪里,也知道她现在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但我没去找她,我不会帮她,我希望她跟我的父亲一样,带着痛苦死去。”
“我说完了。”裴劲故作轻松地轻笑一声,脸上还带着阴湿的笑,看着虞俏泛红的眼眶问:“听得害怕了?”
他把这些事已经尽量地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事实上远比这些更残酷,比如说,他跳楼是被夏薇瑶逼的,他的亲生母亲逼的。
“没有。”虞俏轻轻地摇摇头,视线坠在裴劲的脸上,看着他眼眶里悬挂的泪珠,滚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他鼻梁上有一颗红痣,此时红得有几分灼热。
虞俏探长身体凑过去,红唇微微张开,最后,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他鼻梁上的红痣上。
如黑色瀑布般的长发垂落至裴劲的手背上,裴劲阴翳猩红的眼瞳骤然瞪圆,就这般看着近在咫尺的虞俏。
她闭着眼睛,脸上有担忧、心疼,唯独没有害怕跟厌恶。
裴劲失去了初衷,情不自禁抬起手,揽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