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有身孕,谢云章不曾得手,和檀颂近几月也没有过。
就是檀如意那剂药的后遗症罢了,可显然,谢云章不知内情。
他把老大夫请到一边,附耳说了些什么,那老大夫便点点头出去。
“还不能走吗?”
闻蝉不想主动解释什么,毕竟他也没问,而庄子里的檀颂,若没被人灌倒,想必也已发觉自己不知所踪。
偏偏谢云章掩上门,回身,于案边落座。
“不急。”
他倒是不急。
闻蝉却觉得有蹊跷,也不知方才对那大夫说了什么,直觉不是好事。
她站起来,“谢云章,我要回去。”
“这医馆离那庄子少说十里路,”男人头也没抬,“我不会送你,要么你走回去。”
眼见就是立冬了,外面天又黑,此处又偏僻,闻蝉自然不能一个人走回去。
可她捏了捏拳头,“好,我自己走。”
大不了走一个时辰,再挨些冻,谢云章又怎会放任她走失?
气上头来,闻蝉却不怕他不管自己。
站起身不过走了两步,身后男人便斥道:“站住!”
闻蝉适时回身,“你究竟送不送我回去?”
“那庄子里有什么东西,叫你非回去不可?”
“我的夫君,”她刻意咬重夫君二字,“我与他一道出门,岂有半途抛下他的道理?你叫我如何对他解释!”
闻蝉试图激怒他,最好他撇下自己走了,也显得自己清白些。
可谢云章只是冷笑一声。
“你还说那是你的夫君。”
“不知道的,还当你有个三岁的儿子,片刻离不得娘亲。”
“你不许说他!”
“动他动不得,说也说不得。”
谢云章亦站起身,缓步朝她逼近。
“你此刻为何恼怒?还不是我切中了你的心事。”
“我也当真不解,杳杳,一块冥顽不灵的木头,胸无大志的穷举子,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闻蝉需极力克制,才没被人压迫到后退。
仰头道:“他愿意娶我,做他的妻。”
“成婚三年,对我爱重有加,从未嫌我出身商籍。”
“你口中的穷举子,到底是我高攀了他。难不成要我自甘轻贱,与人为奴为妾……唔!”
后腰处一重,闻蝉又被人揽到身前。
“别说得这么好听,”他面庞压近,眸光锐利似能将人凿穿,“你不过是图他家里人口单薄,不必晨昏定省侍奉公婆。”
“他偏安一隅资质平平,你便更好将他捏在手心,借他的功名,反做你的人情生意。”
“杳杳,我说的可有一桩不实?”
闻蝉睁大眼睛,瞪着他,生怕落了下风。
是,他说的是真。就像檀如意对她多有挑剔防备,她便婚前先嫁姑姐,省得受人牵制。
可她自己说的,又哪条不真?
“你情我愿而已,”她松了声调,眼梢三分鄙薄,“这话你当着我夫君面说,亦难离间我与他的情谊。”
“要让公子失望了,我们夫妻,心齐。”
闻蝉觉得自己赢了。
她在男人凌厉眉目间,窥见了些许闪烁。
随即似为遮掩,才故意重重将她推开。
身后就是医馆厢房的门,她靠到上头,笑得恣意。
“公子莫不是对我旧情难忘?”
“你不成亲,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走,反而从上京一路南下,做个稀奇古怪的御史……敢问公子,你图什么?”
闻蝉对他是不同,念着旧情,倒显得欲拒还迎。
可她不傻,谢云章说是寻欢作乐,可每回雷声大雨点小,几时动过真格?
她今日算是把话摊开来讲了,谢云章知道她不傻,长此以往必然会看出什么。
遭她咄咄逼问,一时并不言语。
闻蝉靠着身后门板正要再开口,却忽然“咚咚”两声,有人从外叩门。
“这位大人,夫人的药煎好了。”
“送进来。”
进门的是个药童,看着不过十岁上下,手中木托盘搁着一碗还冒热气的药。
“放下吧。”
看来,这就是他吩咐那老大夫去做的事。
“这是什么?”
那药童将药碗放于榆木案上,正要答闻蝉的话,却见谢云章对自己摆摆手。
随即不再多言,只替两人关上门。
谢云章重新坐回去,轻飘飘开口:“滑胎药。”
闻蝉一时惊疑,先看他,又看那碗药。
她不通药理,这些药闻起来都是一般苦的。
谢云章便又说:“趁着月份小,早些打下来,不会太伤身。”
“呵……”
她禁不住冷笑出声,不知是怒的,还是气的。
“你要堕我腹中的胎,”她一字一顿只觉荒谬,“你凭什么?”
幸亏她只是身子不适,若今日腹中真有了檀颂的骨肉,难道也要丧在谢云章手下?
“凭我不想偷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
“也省得有些人误会,把我的手下留情当做什么,旧情难忘。”
真真假假,闻蝉一时难以分辨,又去看那碗药。
谢云章趁势道:“总归大夫也摸不准,你将这药喝了,没怀上最好,便当时防患于未然。”
闻蝉身上还裹着他的白裘,此刻却是手脚冰凉,思绪全乱。
她知道谢云章对自己心有不甘,他也早不是旧日那个光明磊落的三公子了。
可强逼自己滑胎,真是他会做的事?
要知这滑胎药,几乎便是半碗毒药,多少花楼女子未至三十而终,便是这一碗滑胎药害的。
就算腹中没有孩子,闻蝉也僵声说:“我不喝。”
这回换谢云章冷笑,“你说了不算。”
“趁热,听话喝了吧。”
闻蝉此刻立在门边,谢云章坐在屋里案边,她经不住开始想,若此刻夺门而出,有几成把握不被他追到。
可脚步刚挪动半分,谢云章霎时起身,三两步便上前捉住她。
“要我亲自喂你是吧?好,倒显得亲热些。”
硬生生被人拽回,闻蝉满面惊恐,看他托起那碗药,径直往自己唇边送。
“我不,不……呜……”
男人力气太大,捏开她唇关,黑漆漆的药便往里灌。
她呛得厉害,却仍下意识吞咽了几口。
挣扎不见任何起色,只叫自己反呛出泪来,一直到那碗底见白,她才终于将人推开。
当——
药碗坠地,四分五裂。
“谢云章,你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