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颂不喜谢云章,是从第一面就开始的。
闻蝉正要照旧宽慰他两句,他今日却尤为强硬。
“夫人没发觉吗?”
“打他来了琼州,便一直围着夫人转。”
“不是外头偶遇,就是被程家迫着去讨好他,这次,偏又要你掺和离王府的寿宴。”
“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檀颂起疑,并不稀奇,旁人只会比他疑得更早。
闻蝉自知亏欠,却也没有中道崩殂的道理。
“他是有些碍眼,夫君不喜与他往来,那以后,我避着他便是。”
“此话当真?”
檀颂是有满腔愁闷,可他很清楚,闻蝉向来大局为上,很少顾及他这点没用的情绪。
“当真,”她今日格外耐心,“只是慧德太妃寿宴的事,已上报了王府那边,要悔是不行了。”
“就等到寿宴之后,咱们再与他桥归桥,路归路。”
“夫君以为呢?”
那就是还要等一个月。
然,夫人已让步了。
“都听夫人的。”
两人各退一步,闻蝉也不自觉松一口气。
“对了,”檀颂又道,“我今日为夫人选了两匹锦缎,夫人瞧瞧?”
闻蝉点头,檀颂便唤了声小巧,她与玲珑两人各抱着一匹进来。
一匹是七彩缠枝牡丹纹,牡丹花织工精细,艳若浮光。
另一匹稍简单些,莲红织暗纹莲花,是个不会出错的花色。
“夫君眼光真好,这匹牡丹的就留着过年制新衣,莲红的正好穿去老太妃寿宴。”
檀颂其实更属意那匹牡丹的,毕竟是他一眼相中,觉得极衬闻蝉的花色。
再一想,人家王公贵族的寿宴,闻蝉不好太出头,故而又道:“夫人说了算。”
这两匹缎子一看就是高价购来的,檀颂也是个实心眼,从不会自己藏些银子的,一旦有了,不是购置书画萧竹,便是拿来打扮夫人。
闻蝉每回都嫌他买的太贵,毕竟王家就做这种生意,底价她清楚得很。
可又到底是他一片心意,叫人小心去制成衫袄便是,她平日里也不重穿戴。
年前总是格外忙碌,要给平日走动的各家夫人送年礼,茶铺里也要经营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生意”。
这天来了个收岩茶的富商,闻蝉将人请进内室,毕竟岩茶非茶叶,而是盐引。
能打听到她这里,通暗语,必定有旧人做引荐。
临走时虽对人说“我不做这个生意”,转头却要梁妈妈给巡抚夫人去一封信,叫他们自己详谈。
两人正交头私语着,谢云章不声不响,就踏到了柜台前。
吓得闻蝉赶忙噤声。
虽说她二人私交为主,可毕竟他是个巡察各地的御史,这等无伤大雅却也涉嫌官商勾结之事,自然得避过他。
“公子进门怎都没个响的?”
闻蝉遣退梁妈妈,自己从柜台中寻了玉叶长春。
谢云章道:“你开门迎客,我从大门而入,有何不妥?”
这是说她自己亏心。
闻蝉不与他争辩,只专心为人泡茶。
茶盏奉上时,谢云章却自袖间抽出一个信笺,摆在桌案上。
落款是,隔岸人海晏。
闻蝉瞥了一眼,将他不接的茶盏也放到案上。
“公子今日,就是特地来送信的?”
谢云章道:“凑巧,我与这海大人有几面之缘,知他年未至三十,及第那年,被圣上亲赞‘俊逸修伟’。”
“后来拜至阁老门下,更是出入乾清,颇得圣眷。”
闻蝉便解释:“我与他只一面之缘,有几分私交,每年书信往来一回,不过寒暄问答。”
“海大人志洁性坚,私下干净得很,还请谢御史明察。”
谢云章颇为不悦地斜她一眼,“谁跟你说这个?”
闻蝉不解,“那是……”
“我见驿站里还压着不少上京的珍惜宝物,你说与他只一面之缘,他不仅千里迢迢送如此丰厚的年礼,还要与你互通书信。”
“檀夫人倒风流,外头究竟有多少个?”
闻蝉不风流,只他谢云章是个掌控外的人。
可谢云章既说识得那海晏,闻蝉怕污人清名,也只能实情说了。
“他与檀颂是同年登科的举子,可他志存高远,要去上京赴春闱,却苦于筹措不出路费盘缠。”
“我不过顺水推舟,送他银子去赶考罢了。”
闻蝉没说假话,只不过隐瞒了几分海晏对自己的情谊,她从没回应就是了。
谢云章似乎也难辨真假,只说:“雪中送炭岂是顺水推舟?你这是义薄云天啊。”
挖苦,一定是挖苦。
闻蝉缓声道:“结交高朋,也是公子教诲的。”
谢云章捧起那盏茶,有些凉了。
“近来如何,还犯恶心?”
正事说完,闻蝉松懈下来,胡扯着:“还好,想是他心疼娘亲,近来不怎么闹了。”
谢云章又道:“我听民间说法,酸儿辣女,你近来什么口味?”
闻蝉别过头,为难眨眨眼。
“那都是坊间传闻,大夫说这个不准的。”继而又立刻反问,“公子这么在乎我的孩子作甚?”
谢云章答得随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既是你第一个孩子,我自然也上心。”
闻蝉没听出什么破绽,也随口扯道:“我听公子的,近来饮食清淡,不过的确颇好朱橘。”
橘子,酸的,儿子。
男人眉宇顿蹙。
只一瞬,又状作无事抚平。
“我叫陆英给你买些囤放。”
“不必了,姑姐送来的年礼中便有,正愁吃不完呢。”
谢云章颔首,不作强求。
在老太妃寿宴之前,他与人保持距离,叫她安心养胎。
希望寿宴之后,她不要大怒动胎气。
闻蝉则已经开始不安,这是谢云章第二回关心孩子的男女。
“是男是女,公子似乎比我这娘亲更关切?”
谢云章答得从容:“听闻你那姑姐强势,若你添个男丁,想必也少惹她催促。”
他连檀如意的事都知道。
闻蝉听了这话,颇有几分感动。
檀颂虽万事依从,可一遇上含辛茹苦供养他的长姐,难免摇摆不定。
为避姑媳之争,闻蝉只得忍让,檀颂也早习惯了她忍让。
谢云章真像极了娘家的兄长,时时为她操心着。
脑门一热,闻蝉便说:“我与公子此生难成伉俪,却到底亲缘深厚。”
“这样,咱们往后不如兄妹相称,叫我的孩子认您做舅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