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想起屋内听到的一言半语,也犹豫着要不要和人搭话。
直到那女郎主动问:“你癸水来时,可会腹痛不止?”
闻蝉一惊,“你如何知晓?”
女郎面上显露得意之色,“我可是远近闻名的妇科圣上,行经腹痛的毛病,何止看好过千百个女子。”
“你跟我来,我给你把脉。”
闻蝉刚一动,廊下陆英便贴身跟随。
吃过一次亏,上回主子虽未迁怒,她却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闻蝉跟人进屋,才发觉那间屋室竟也是用来看诊的。
“你如此年轻便能出师坐诊,当真厉害。敢问姑娘芳名?”
“慕苓,茯苓的苓。”
闻蝉自觉跟上:“我姓闻,单名一个蝉字,是蝉鸣的蝉。”
“闻、蝉。”女郎喃喃念过,拉脉枕的手托一顿。
也不叫她伸手把脉,反而用自己的手掌压在上头。
“你生得比我好看,如果……没有这道疤的话。”
慕苓打扮得十分简朴,兴许是终日侍弄草药的缘故,乌发用头巾束着,底下面容光洁,生得眉清目秀,是一种淡淡耐看的美。
闻蝉道:“慕姑娘医术高明,强于美貌多矣。”
她不痛不痒地恭维,慕苓却不依不饶,“你在屋里听过了吧,真不想问问我和谢云章的事?”
说实话,闻蝉此刻没那么关心。
这段时日两人一直是不咸不淡地处着,闻蝉也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位慕姑娘。
因而只顺着她道:“我洗耳恭听。”
慕苓便回忆起来,“那约莫是,两年前吧。”
“我那时专给妇人看病,师傅怕我被男子哄骗,平日不叫我见外男。可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我说了不见他之后,他硬是想法子闯进了我的诊室。”
闻蝉一听是两年前,慕苓又在医馆中足不出户,心下顿时有了定论。
“后来呢?”
“后来他这人也真奇怪,见不到时,吵着嚷着要见;见到了,又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头也不回走了。”
“你说,他是嫌我样貌太普通吗?”
闻蝉料到这是一笔风流债,却不曾设想,竟是为寻自己欠下的。
这慕姑娘显然对他有意,这两年都没放下他,这才拉着自己打听。
“慕姑娘是心直口快之人,我也不跟您说场面话。我与他多年旧识,后来不声不响从他身边跑了,弄得他这几年一直在寻我。”
“你的意思是,他那时怀疑我是你,还故意躲着不见他,这才非见我不可的?”
闻蝉点点头,眉目低敛着,桌案下的手绞了袖摆。
“原来是这样!”
对面慕苓却声调高扬,好似放下一笔心事。
“这两年我还一直在想他,原来当初就是个误会,弄得我差点落下心病。”
又松了那脉枕,示意闻蝉将手臂放上来,“我给你把脉。”
闻蝉见她神色自若,便低声道:“慕姑娘当真心胸宽广。”
“把脉的时候别说话。还有,我还憋着一口气呢。”
谢云章是此时推门进来的。
见慕苓在给人把脉,欲言又止。
两年前发现她不是闻蝉之后,他和这家医馆还常有联络。
尤其有一回,听闻国公府里老太太跌了一跤下不得榻,也是请那位慕老神医出山,才给看好的。
只是这慕姑娘……
“你这腹痛的毛病,很难治。”
闻蝉本也没抱希望,刚要点头。
却听她又说:“不过,生个孩子,应当会好些。”
这话连谢云章都听得一怔。
“果真吗?”
“骗你作甚。”
闻蝉收回手臂,便跟着谢云章往外走。
他与慕苓,自始至终没单独说过话。
院里石青已提了两大包药材,就要护送她们回船上。
闻蝉出门时同慕苓道了别。
待到人影消失在巷角,女郎身侧忽然蹿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冷不丁唤她:“好徒儿。”
“师傅你吓我一跳!”慕苓抚着胸口埋怨。
慕老神医摇着头,满面可惜,“我告诉他那女娃娃脸好不了了,一辈子都会留道疤,你猜他说什么。”
慕苓已有三分释怀,没好气道:“说什么?”
“他说他这辈子就认准了,就算不能好,也非她不娶。”
“……那她的脸,真治不好吗?”
“我骗他的。”
慕苓:“师傅你医德不保。”
老者耸耸肩,“这不是为你筹谋。”
……
一路走回船上,闻蝉明显感受到男人闷闷的。
自然也就预料到了,自己看诊的结果。
回屋,关上门,他示意闻蝉坐到榻上去。
掀了衣摆,将那银链扣回玉带上。
闻蝉垂眼看着,任他动作。
这么些时日,也就今日去医馆看诊,他肯暂时将这链子取下来。
“我的脸,是不是治不好了?”
刚要起身的男人一顿。
他不说,闻蝉反而能轻易读出来。
谢云章的确不愿说,想到她为此承受了剜痂之痛,结果却还是不尽人意,替她觉得失望。
单膝蹲在榻边,仰起头,难得想说几句软话安抚她。
却被闻蝉抢了先:“那现在,就连给公子做妾,我都不配了。”
“想得美。”
到嘴边的话,忽然化成恶狠狠的三个字。
闻蝉见他倏然起身,高高地望下来,难掩失落的面上带了几分恼怒。
“为妾不配,你就先做我的通房,待诞下子嗣,我再抬你为妾。”
闻蝉辨不出真假,只想起从前朝云轩里外的谣言,说谢云章养着她就是栽培做通房的。
再听他这话,难免心底不适。
若当真如此,当初的谣言便也算不得谣言,她们真要将那些话实现了。
“公子何必将就,我破相,貌丑,根本配不上公子。”
兴许是寻医无果的阴云笼罩着,两人都带着一点烦躁。
床前男子俯下身来,一手撑在她身侧,又挑起她下颌,直直望进她眼底。
“那你也得在我身边,你欠我的。”
闻蝉有时也会想,觉得自己从他身边逃开,多少亏欠他七年的照顾和栽培。
却是第一次,实实在在听男人自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