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人这样问,汪雅臣实话实说:“我在苇河木头营子回五常家,走转向了跑这来了。”
中年妇人:“下这大雨走老林子,你没麻达在山里头真福天呢。”她转向中年汉子道:“她爹,把你的夹袄和裤子找出来,给他换换。”
这烟熏火燎的泥土墙壁,这松明子轻轻摇动的火苗,这和善可亲的一家,汪雅臣觉得心里熨帖。他接过干衣裤走到灶间换上,把脱下的湿衣拧干些。中年汉子从灶膛里扒出一大堆红堂堂的火炭,就炕墙和锅台横搭一根木棒,让汪雅臣把湿衣搭在上面烘烤。
中年汉子问:“你多大了?”
“俺十七。”
“十七?个头可真不矮。你家在那嘎瘩?”
“卞家围子。”
“你姓啥叫啥呀?”
“俺免贵姓汪,叫汪雅臣。大叔,您贵姓大名呵?”
“俺姓周,我叫周顺。”周顺说着把铜盆舀上水,让汪雅臣洗了手脚,又让他吃饭。
“叔,婶,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婶催他:“别外道,天底下的人,谁能背着房子地在外走道呢?你快吃吧,热乎呢。”
汪雅臣饿极了,风卷残云一连气吃了七穗苞米、三大块窝瓜、半盘子辣椒酱方才撂筷。
周婶说:“你吃饱了吗?锅里还有呢。”
汪雅臣说:“婶,俺吃饱了。”说着话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周顺说:“你歇歇吧,让苓子拾掇。”
周苓子正在锅台旁翻烤湿衣,听爹说话急忙进屋来收拾桌子。
说着话湿衣裳烤干了。周苓子擎着松明给娘照亮。周婶拿起汪雅臣的衣裳缝补。
汪雅臣躺在炕梢,觉得这火炕真热乎。他眼睛直直地看着周婶飞针走线,心里头热咕嘟的生发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像是娘亲的手在爱抚着他的头脸。他觉得像是周身有千万条细虫儿,在曲曲弯弯麻麻酥酥地游动,使人要飞升起来,甜暖得泪珠儿要滚出来。
他歪下头用胳膊挡住光亮,强忍着、忍着……啊呀,火红的太阳,爽神的春风,碧绿的麦苗。娘亲领他在田埂上挖野菜。灵俊的鸟儿在扑翅鸣唱,翩翩的蝴蝶在花草间飞舞。
蓦地,木营掌柜的和大把头熊上树冲上来:“把他娘俩给我抓起来!”
领着一帮警察牵着狼狗扑上来抓娘。
汪雅臣大怒挥拳飞脚来救娘亲,可腿沉拳慢心里大急忽悠噩梦惊醒。
屋内无灯窸窣有声,屋外黑狗在不是好声的咬。
周婶已经摸着麻杆夹着火炭吹出火来。“婶,啥事呵?”
周婶一边就火点着了松明一边说:“听狗这叫法,八成是猪精祸害苞米来了。”
“猪精?”汪雅臣又问。
周婶答:“嗯,这野猪精可蝎虎了,上两天来过一趟,祸害了一大片。这不,又来了。”
周顺下了炕摘下挂在墙上的洋炮:“我看看去。”
“俺也去。”汪雅臣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炕,穿上布衫顺手抄起墙角的一柄铁锹,随周叔走出屋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东南山岗上残月斜悬,凉意袭人。周顺站在院子里听了听动静,端起洋炮对着门前的苞米地狗咬的方向,“咣”地就是一响,在这山沟静夜里分外震动。稍停一会再一听,好家伙,那山兽竟然当成了耳旁风,还在吭哧咔巴地祸害。
周顺和汪雅臣回屋来,找出装火药和铅弹的皮兜子装填洋炮。周苓子和大牤子、二牤子都穿衣坐起来了。
周婶道:“今年不收山橡子少,山牲口没啥吃的好进地祸害庄稼。咱这左近的邻居可让它糟践苦了。这老的少的一大家子,指望这点庄稼度命呢。现在就收吧,还没成熟好,寻思再挺两天过了秋分再收拾。唉,这个害巴人的东西,说来就来。”
周顺麻利地装填停当和汪雅臣起身要走。
周婶道:“外头冷,你们爷俩都加件衣裳。”
这爷俩接过衣裳匆忙穿好,提枪拎锹出屋来。
大黑狗还在狂叫。周顺手一摆嘴上哼了一声,黑狗就不叫了,扑前窜后地撒欢。
周婶在门旁叮嘱:“他爹,你爷俩加小心呵,吓唬跑了就拉倒,啊?”
周顺答应着和汪雅臣一前一后,顺着苞米地垄沟往前摸,黑狗尾随着。这爷俩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往前走走停停、看看听听。
汪雅臣眼尖,一碰周顺手往前指。两人顺垄沟往前看去,清冷的月光下一头黑乎乎的大猪,头朝北吧哒着嘴吃得正香甜。汪雅臣扯扯周顺的衣裳,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就在这给它来个迎头打猪。周顺连连摇手表示不能迎头打,手往东一指两人轻手轻脚往东移动。
周顺仔细瞅了瞅,在这个角度正打猪肚子。他冲汪雅臣点点手。
汪雅臣点头会意。周顺蹲身端起洋炮瞄准野猪。
汪雅臣寻思,什么猪精?就是个头大呗,这装的是独弹,打个穿肚过准是死猪一个。
“咣”地一下子,打得猪肚子直冒火星。啊呀坏了!这猪顶烟哼哼地窜上来了!周顺刚站起来那猪就到跟前了,一嘴就把周顺拱倒了。黑狗“呜”地扑上来,这猪猛地一摆头把黑狗拱得“汪呜――”翻跟头甩在一边。周顺倒地脸朝着野猪没挣扎起来。这猪怒极龇牙张嘴咬向周顺。
汪雅臣在侧旁抡圆铁锹砍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这一锹使上了全身横劲砍中了猪头,“咔嚓”一声锹头和锹把断为两截。
汪雅臣心念电闪,这是铁猪钢猪吗?洋炮独弹打上冒火星, 铁锹砍猪劈上猪头没两半,咋锹却两半了呢?
那野猪被砍得发愣怔。
汪雅臣抡着锹把接二连三照猪头梆梆狠砸;黑狗返身扑上来带伤舍命救主下嘴咬猪;周婶她们娘几个呐喊着,周苓子当先拿着铜盆当锣敲,“嘡啷啷”山响,周婶高举火把,大牤子手持铁叉、二牤子端着马耳朵扎枪,老小嗷嗷地如飞跑来。周顺挣起身来手拤洋炮捣猪嘴。这猪精从来没见过眼前的阵仗,也许是方才汪雅臣那一锹把猪砍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