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连兴想,是离火车道不远了。他下山奔传来汽笛声的方向走。发现树林中有一老汉在张望。杜连兴十分高兴,朝着老汉急走。老头看见了杜连兴,闪身钻进林子里去了。任杜连兴连声招呼,老汉也不回头。杜连兴好生不乐。好不容易碰上个老乡,想见面打听消息。这倒好,他竟凉锅贴饼子——溜了。
杜连兴往前走,发现雪地上有一只铁夹子上夹着一只早已死了的黄鼠狼。他想,这老乡必是个跑山猎兽的、野物在此,老汉不会走远。哦,他必是见我这身穿戴,害怕躲避的。他朝着老汉躲去的方向喊:“老大爷,别害怕,我是走道的,我这身穿戴,是缴获小鬼子的。来吧,我借个火,抽袋烟。”
跑山的老头躲在树后,听杜连兴喊他,一口地道的乡音,又见就他一个人,就从树后出来向杜连兴慢慢地走了过来。杜连兴见这老头五十上下岁,戴四个耳朵的毡帽,穿撅腚黑棉袄,带一副皮茬朝外的狗皮套袖,说:“老大爷,借火抽袋烟。”
跑山老头上下打量杜连兴,面带疑惑又看了看地上的铁夹子和死黄鼠狼,也不说话,掏出烟口袋,把火递过来。杜连兴接过火镰、火石和灰盒,掏出自己的烟袋和瘪烟口袋,使劲抠挖了半天,也没装满烟袋锅。
跑山的老头早看明白了,把烟口袋递过来,说:“抽这个吧。”
杜连兴不好意思地笑说:“让老爷子笑话了。我在山上日子多了,烟抽空了。”
老头容颜缓和,说:“你叫我老爷子,你多大岁数哇?我看咱俩论哥们差不多。”说着话两人在山坡上坐了下来。
杜连兴一想也是,自己这些日子没洗过脸,必是又黑又瘦胡子拉碴,笑说:“我二十九岁。”
“哦。”老头问:“你在山上干啥呀?”
杜连兴:“找抗联十军。”
老头有些意外:“你找十军?”
杜连兴回答:“嗯呐,就是汪雅臣领导的抗联第十军。”
“哦,是双龙啊。说这话差不啥有半月了。就在西边这山上仗打的好蝎虎啊!那天我上山溜夹子,抗联打死了那么多鬼子呀,我亲眼见的。我回屯里,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说是汪雅臣双龙的队伍打的。大伙可高兴了。”
老头有了笑模样,比比划划地说着。
杜连兴问:“十军队伍呢?”
老头说:“嗨,他们没站脚哇,克完仗就往北干下去了。”
杜连兴问:“哦,大爷,我听着火车叫了。这儿离火车道不远了吧?”
老头:“嗯呐,离这也就十二、三里地吧。我家就在青云屯住,是个小火车站。”
杜连兴又问:“过了铁道再往北走是什么地方?”
老头:“唉呀,再往北走哇,是亮河,都是大山沟子,往西是苇河,西北上是一面坡,珠河。”
“谢谢大爷,咱爷俩有缘分,唠了这半天,我该走了。”杜连兴站起来说。
老头也站起来,说:“这年头哇,百姓可让鬼子坑苦了。街上住着鬼子,也不好让你到家住。你没有吃的了吧?我回家给你拿些干粮去。”
“我这还够吃几天的,没了,我再想办法。”
老头把烟口袋递上来,说:“那,你把这烟拿着吧,走道好抽。”
“中。”杜连兴掏出自己的烟口袋,老头把两个烟口袋嘴对嘴,把烟全倒进了杜连兴的烟口袋里,杜连兴说:“大爷,你留点呀。”
“不用,我家里有。你身上有火吗?”
杜连兴说:“我这有火。”
两人分别,杜连兴往北走,乘夜悄悄地过了火车道,朝北又寻找了几天,仍没找到。自思十军是不是返回九十五顶子山了?他决定往回走。踏过冰河,翻越雪山,直奔西南。这天下半晌来到三家子地界。见这一带林木草甸子间杂,警惕地顺着山道往前疾走。
黄昏时分,转过一带树林迎面来了一伙日伪军。
杜连兴见道路南北两面是一片雪盖的塔头甸子,身后道南是山岗树林子。他转身回头奔树林子。日伪军发起喊来。杜连兴想,我上哪懂你们那鬼子话。他朝日伪军摆摆手,也不言语,脚下加劲。来到林边,上山钻进林子朝南猛跑。
鬼子喝问,见杜连兴扬手比划不吱声,心里怪疑。见杜连兴钻林子里了;鬼子们明白过来了。“八嘎!”这人不是个抗联也是个逃兵,追!这帮日伪军呼呼啦啦追赶上来。
杜连兴十分疲累,两腿酸麻跑上了一道冈子,张着大口喘气。后边的日伪军顺着脚溜子,呜里哇啦喊叫射击着追上来,杜连兴心一横不跑了,揍这帮狗球子!
鬼子追上冈来,冈上甩下手榴弹来。
“轰!”“轰!”鬼子被炸。杜连兴乘机跑下山坡,就在他要奔上对面山冈时,身后飞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
杜连兴左臂中枪翻越山冈奔下。心想若钻林子跑必留下踪迹,索性沿着沟底拉柴火的爬犁道猛跑,见弯拐弯逢岗过岗。
日伪军顺着脚溜子撵上来拦上了爬犁道,不见了杜连兴的脚迹人影。他们搜索了一阵子,天色已晚只得收兵。
杜连兴见天色黑麻乎的后边没来追兵,放慢脚步走了一段进入树林中,放下步枪解开皮袄扣子慢慢褪出左胳膊。胳膊尚能活动,知是伤肉未动骨,贴身夹袄袖子已血糊粘贴在胳膊上。他在兜子里找出一个空布口袋,牙手并用将伤臂缠裹使麻绳勒上。再慢慢穿上皮袄袖子、穿上大衣、斜背上兜子和步枪,伤臂不得力,准备有情况以匣枪应急。
他上路前行,算计到大崴子村不过三、四十里路程,地形熟知,如今挂花只得潜回村中养伤。他折转向西南而行,乘着月光小半夜光景来到大崴子屯北。侧耳倾听屯中动静无甚异常,悄悄地摸进王文礼家后院,轻轻敲开了门。
王文礼把杜连兴接进屋来,用被蒙上了窗户点上灯来。灯光下王文礼两口子一见这杜连兴,脸紫黑冻裂胡子扎煞,又见他举动反常,问:“你怎么了?”
杜连兴一笑:“今下晌碰上鬼子了,左胳膊挨了一枪。”
忽然,屯中狗咬连声。不明何因,王文礼急忙吹熄了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