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百年巨树上卧着一只喜鹊,黑白色的羽毛在树杈上不安的扭动,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
叶无双独自走在红墙内,尽量避开宫人,向寿宁宫方向走去。
在随太后离开宴席之前,她便与祖母说了此事,若自己三个时辰内未回到侯府,便将此事告知夜朗庭。
她也怕太上皇会不顾及体内毒药,强行将自己掳走。
若是那样,她会相当危险。
她脚程很快,此时整个花园,入目所见,只有各色菊花开的正艳。
她无心赏菊,扫了一眼便瞥开双眼,可刚走出几步,她又退了回来,
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花盆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的第一反应是眼熟,
等她前走几步站到花盆前,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是一盆白花,与自己曾经在家中看到的一样。
都舞到宫中了?
她觉得,这东西八成与太上皇脱不了干系,
如果太上皇想通过此物来传递什么消息……
那她可得有点什么。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尚早,她装作不经意间走去,将花盆踢倒,
而后扶起时,向花盆里下药。
只是她刚下完药便反应过来,下药生效太慢,
她起身看向四周无人,将上面白花薅秃,小心收到荷包中,而后又将其送入其他花丛中,
现在这盆花可以说是相当不起眼。
就连她,现在一眼望去,都无法一眼看到花盆所在。
她拿出帕子将手上沾染的花汁仔细擦干净,然后继续向寿宁宫走去。
刚走出不远,她便发现了不对,
身后有人跟踪!
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破坏白花时被发现了,还是另有图谋之人蓄意跟踪,
心头权衡一番,她决定还是先离宫,免得等下起了冲突,惹一身麻烦。
她速度不慢,本以为能将对方甩开,
可等到前后宫的连廊时,一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太监拦在她面前。
在看到太监时,她想起一件事——到了给太上皇解药的时候了。
看来,这老头是等不及了,这才派个太监来堵自己。
想到此,她右手摸向袖袋,将瓷瓶握在手中,正要扔过去时,忽然发现了不对,
若是太上皇的人,应当会直截了当开口,而不会如此跟踪、观察自己,到了万不得已时才现身。
将瓷瓶放回,她手中握住迷药,双眼盯着对方,一直走到对方身前也没停步。
此时,那太监再不后退,便会与叶无双贴在一起。
这样近的距离,让太监面色变得纠结,不适,
终于,在二人即将贴在一起前,他后退几步,讪讪打了个千儿开口:
“奴才是舒嫔娘娘宫里的,娘娘身体不适,想请县主给看看,”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您随奴才来吧。”
音落,他便自顾向宫里走去。
这太监说的话虽然恭敬,却带着几分命令口吻,显然是舒嫔身前得脸的奴才。
叶无双上下打量着这太监,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娘娘实在是抬举我了,我的医术哪里能比得上太医院的老前辈。我宫外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太监意外回头,便看到叶无双毫不犹豫转身,
这让他心中直犯嘀咕,
这姑娘刚刚还一脸威严,对自己丝毫不惧,这会儿怎么谦虚起来了?
她在宫外救了卢静笃的事已经传遍了,她难道不知?
为何会拒绝?难道是怕担责?
想到此,他暗暗点头,应当是如此,
自以为想通之后,他紧走几步,再次将人拦下,语气又恭敬了几分:
“不是治病,是娘娘有事找县主!”他四下观望几眼,“娘娘并无恶意,您不去定会后悔!”
叶无双依旧看着太监的脸,心中想权衡利弊。
这舒嫔是安国公的亲侄女,而上次那老贼给祖父下毒的事情还未过许久,
安国公是太子党,而父亲在朝堂上与太子政见不合,经过大皇子一事后,关系更是差了几分,
她此时若是去了舒嫔宫中,便是让叶家难做,
不过最主要的是,她对舒嫔没有好印象,便更不会去了。
想到此,她依旧是那副纯真的笑容,“多谢娘娘抬爱,但我家中还有事,还请公公替我向娘娘请罪。”
见她又要走,那太监无奈,只得自怀中拿出一个玉牌递了过去,
“娘娘说您见到这东西定会同意。”
他的手就那么举着,叶无双看着玉牌,瞳孔不自觉放大,
玉牌上的莲花纹栩栩如生,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白莲教的东西。
“娘娘说了,你们有共同的敌人,可以合作。”
叶无双抬头看着太监的眼睛,见其眼中的焦急担忧不似作假,便拿出一个荷包,打开在面前,
“公公放这里吧。”
将东西收好,她抬头开口:
“请公公转告娘娘,我需要回府准备一些药材,等药材齐全后自会求见。”
音落,她转身,再次向后宫方向走去。
此时她也歇了去探查寿宁宫的心思。
可药还得给太上皇,她将袖中瓷瓶握在手中,又回到了慈宁宫。
太后见她去而复返,虽面露不解,却还是一脸慈爱,
“怎的又回来了?”
她让钱姑姑上了热茶,拉着叶无双的手坐在身边。
叶无双将右手抽出来,反握住太后的手,
“娘娘您看我这脑子,想来想给您请个平安脉,刚来时却一点都没想起。”
又是几句话将太后哄的乐呵呵的,她又写了个安神的方子,递给钱姑姑,
“观您脉象,这些日子应是睡不安生,这方子益气安神,
您拿给太医们看看,没问题的话您就用上,十日后保您一觉到天亮!”
“好好,你这孩子有心了。回来本宫这儿有何事?直说便是。”
叶无双被戳破小心思,倒也不尴尬,只是淡淡笑着,开口时带着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撒娇:
“果然,臣女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她将瓷瓶放在桌上,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前几日为太上皇诊脉,发现他的身体确实需要调理,这便是药丸,还请您帮臣女转交。”
她讪笑挠头,看表情相当窘迫,“就是因为此事,臣女才想起为你再请一次脉的。”
看着她这个表情,太后忍不住笑出声,钱姑姑也在一旁打趣:
“您就饶了这丫头吧。”
太后还是笑,将药瓶拿起,“好,那等下本宫亲自去送。”
与太后在宫中又聊了一会儿,叶无双看着时辰,终是告退。
回到府中时,她便看到一脸焦急的老夫人正在前厅,看样子一直在等她回来。
叶无双心中一暖,快走几步上前,福身开口:“让祖母忧心,是孙女的错。”
她还未起身,便被老夫人一把抓住双手,上下打量,
在确定她全须全尾后,这才将她松开,口中念叨: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她唤来管事,“去给靖王府去个信,让他莫要担心。”
祖母毫不掩饰的关心让她心头暖洋洋的,
安慰几句后,她说起正事:“祖母可知,慧善大师如今在何处?”
“他说明月苑气息有问题,前几日便搬进去了。”
叶无双想到之前在明月苑库房中找到的东西,与祖母说了一声,赶了过去。
此时的明月苑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原本光洁的青砖上已经有了杂乱荒草,
一眼看去,满目荒凉。
此时院落一处花坛中,一个灰色身影正在拔草,
“大师!”
叶无双快走几步,到了近前,此时慧善刚好起身,
看清对方后,叶无双眼睛不自觉睁大,
“大师,您……”
从前的慧善虽然不富态,但也是中等身材,一副高僧扮相,
可此时的慧善却很消瘦。
难道是在明月苑发现了什么异常,被折磨成了这样?
慧善乃是得道高僧,若是让他面如憔悴,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想到此,她面带忧色,“大师可是在院中发现魔物?”
慧善面色深沉,淡淡摇头,
不是魔物?叶无双心中更是不安,若非魔物,难道是更难对付的东西?
这个想法一升起,她急切开口:“那大师为何如此消瘦?”
慧善有些难为情,开口时不免叹气:
“是府中管事,每日送来的饮食虽是素斋,但里面有荤油,”
他直叹气,“贫僧提醒过几次,可下次送来的依旧如此。这点小事又不足以烦扰家主。”
叶无双松口气时,又有些哭笑不得,僧人过午不食,合着这老和尚是饿的。
“今日回去后,晚辈便派人在此院中开火,您的膳食自己操办。”
音落,她也没管慧善的反应,径直向正屋中走去,“晚辈有一物,还请大师查看一番。”
等二人坐下,叶无双自荷包中倒出那枚玉牌,
“这是宫中一个太监处得来的,那太监自称舒嫔的人,她让晚辈去她宫中,有事找我。”
她指着玉牌上的莲纹,“这花纹实在太像,您看这东西有什么来头?”
慧善如从前一般,单手放在玉牌上,缓缓向其中传送内力。
眼看着这玉牌散发出淡绿光芒,叶无双紧紧盯着,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她看得太过专注,就在她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变化时,一道刺眼白光忽然爆发,
那白光相当刺眼,叶无双下意识双眼紧闭,
本以为这次她还会如往常一般睁开眼,看到此物的变化,
却不曾想,她再次站在了大悲寺大殿外的石阶上。
又是幻境?还来?有完没完!
她轻呵出一口气,心中也升起了火气,几步登上台阶,一脚将殿门踹开。
看着面前这个出现了多次的背景,她心中没有迟疑,
自怀中倒出匕首,毫不迟疑刺中其后心,
然而这次,看着脸着地的人,叶无双眯眼看向这人腰间,
此时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
在人倒下时,那东西从红色木牌下露了出来。
伸手将东西拿起,仔细看去,
那是一个食指粗细的黄色虎牙,上面打了个洞,用藏蓝色丝线织了个流苏络子。
这络子看着眼生,但这虎牙她可是相当熟悉,
只因为这虎牙上拙劣的雕了一个虎头,却被看到的人戏称是一只猫。
这枚虎牙原是在一次出任务前,夜朗庭所赠,让她带着辟邪,
后来她任务完成出色,这东西便送她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自从带上它之后,她出行动都顺利了许多。
就这样,她在上面刻了一只虎,希望以后万事顺遂。
只是,这东西后来在一次去北关时,她又还给了夜朗庭,之后再也没见过。
此物为何会出现在幻境中?
难道这幻境中看到的,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
可这虎牙要如何解释?在看到此物之前,她从未想起过这东西。
看着背后插着匕首、已经断气的人,她心头思绪飞快,
在纠结许久后,她还是决定察探一番。
她舌尖轻抵住牙根,伸手将人翻过来,而后为其检查身体。
倒不是诊脉,而是检查身体特征,比如胎记、黑痣、疤痕等。
她并未真正看过夜朗庭的身体,也没有相关记忆,
所以若是在此时看到一些特征,只要出去后验证一番,便能知道幻境的真假。
想到此,她的手脚飞快,麻利将那人褂子脱掉。
先检查四肢,她发现这人皮肤异常干净,非但没有胎记,甚至连斑点都没有。
她轻呵一声,这幻境果然是骗人的,哪里会有这样完美的四肢。
但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索性继续查看,
腹部,腋窝,终于在脖颈处发现了一处胎记,
那胎记铜钱大小,形状像一个元宝,位置在右侧动脉上,靠近肩膀,
若是穿着衣服,便会被外衫牢牢挡住,
若想查看,只能将领口拉下,
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在外面如此看外男的肩膀?
这让她有些泄气,不过相对于更加私密的位置,这位置也算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事情做完,她开始想着如何出去。
想到被困莲花阵的经历,她起身,看着供桌方向,一字一句开口:
“那里应当有个玉牌。”
以她的经验,当她音落时,便会有一枚玉牌出现在供桌上,只要她毁掉玉牌,便能脱困。
可她音落许久,大殿中并无任何变化。
她‘啧’了一声,显然心情不算好。
环顾四周,她找到一个趁手的东西——
供桌上正燃着线香的香炉。
她右手持香炉,口中念着“得罪”,而后冲上供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