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鼓乐喧天的宴堂骤然寂静。
满殿的喧嚣人声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乐师们指尖流泻的丝竹之音。
方才询问太后懿旨的老臣领着几位白发同僚上前，袍角扫过金砖跪得端正：“太后谕旨，还请陛下宣读。“
叶宴臣凤眸微挑，目光掠过众臣匍匐的脊背，偏头对元怀道：“宣。“
元怀正要上前接旨，那嬷嬷却已直起腰背扬声：“太后心系六宫，为绵延皇家子嗣，请陛下于重阳祭祖前重开选秀。“
话音未落，元怀身形猛地滞住，垂首盯着自己的靴尖不敢抬眼。
太后手中干政之权早被陛下收回殆尽，今日允沈家女入宴已是格外开恩，未料还有这后招。
选秀本是中宫分内之事，太后宣旨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若是此时悄然揭过，此事也就过去了。
偏有老臣不识趣地进言：“陛下登基已逾一载，后宫嫔妃不足旧制三成，确该立后纳妃了。“
宴上虽多是天子近臣，但见皇室子嗣单薄，也都顺势附和。
“臣等斗胆，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秋日选秀！“
“天子六宫上应天罡，下顺人伦。今掖庭空虚，有损天威啊！“
三朝元老颤巍巍跪地，带动满殿朱紫官员纷纷伏首。
叶宴臣广袖一拂：“如今正要开武试选拔良才，选秀劳民伤财，容后再议。“
见老臣还要再谏，他示意元怀收下懿旨：“先将太后手谕手下，待武试毕再议此事。“
宴席未散，经过此事，陆舒瑶便已倦怠，眉间隐着一丝烦闷。
丝竹重新开奏，晚上还有赏月放灯的活动，时间还很久。
她抬手轻按太阳穴，对身旁的佩兰低声道：“扶我回宫吧。“
佩兰见她神色恹恹，连忙搀住她的手臂，小心翼翼道：“主子可是身子不适？“
陆舒瑶摇头，只淡淡道：“人多，闷得慌。“
最主要上宴席上不断还有人提及选秀的事情，实在让人烦躁。
回到玉瑶殿，殿内烛火微暖，熏香袅袅，总算驱散了宴上的嘈杂。
陆舒瑶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片刻，才稍稍舒展开眉头。
佩兰见她神色稍霁，便从绣篮里取出一只精巧的布老虎，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主子瞧瞧，奴婢新绣的，可还入眼？“
那布老虎不过巴掌大小，却栩栩如生，虎须根根分明，眼睛以黑线绣得炯炯有神，连虎爪上的纹路都细致入微。
陆舒瑶伸手接过，指尖轻轻抚过细密的针脚，唇角微扬：“你的手艺愈发好了，这布老虎倒是像以前姨娘给我绣的那一个。“
“奴婢就是按照主子曾经的那只布老虎绣出来的。”
“你有心了，佩兰。”陆舒瑶听了觉得心中暖意横流，顺手将自己手上戴的白玉手镯推到佩兰的手腕上去。
“主子，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陆舒瑶捏了捏她的脸蛋。
佩兰摸了摸白玉手镯，还带着陆舒瑶的体温：“这太珍贵了，都能抵奴婢几年年俸了。”
“拿着吧。陛下赏的白玉镯太多，我能有几个手戴？物尽其用才是。”
正要再说，却见陆舒瑶忽地蹙眉，抬手按了按腹部。
“主子？“
“有些饿了。“陆舒瑶笑着轻叹，“去端碗莲子羹来。“
佩兰一愣：“可宴上不是刚用过膳？付御医说了，主子晚上得少用些吃食。“
陆舒瑶摇头，语气微倦：“那么多人盯着，哪能吃得自在？不过略动两筷，便没了胃口。“
佩兰恍然，连忙转身去吩咐小厨房。
不多时，一碗清甜的莲子羹便呈了上来，莲子炖得绵软，糖水澄澈，上面还飘着几粒鲜红的枸杞。
陆舒瑶执勺轻搅，慢慢饮了几口，眉目间的郁色才稍稍舒展。
然而，莲子羹的甜香还未散尽，殿外便传来脚步声。
小喜子慌慌张张地进来：“主子，那些老大人全都堵在御书房外头，跪着不肯走，非要陛下定下选秀的日子呢！“
陆舒瑶执勺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暗了暗，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选秀，按照宫制是几年一选？”她询问。
“回主子，本来是三年一选。”小喜子答了一句。
她缓缓放下瓷碗和勺子，淡淡道：“知道了。“
……
翌日，陆舒瑶踏着热浪往御书房去。
远远便瞧见几个青色官服的身影仍跪在汉白玉阶前，官帽下的鬓角已被打湿。
走近了才通过官服认出是几位年轻言官，其中有个年岁尚轻的，脸色已有些发白，却仍挺直脊背。
元怀见她来了，连忙迎上前，低声道：“娘娘，陛下刚批完折子，这会儿正歇着呢。“
陆舒瑶微微颔首，目光却仍落在那几个跪着的臣子身上，轻声道：“他们这是跪了多久？“
“从昨夜子时到现在，滴水未进。“元怀叹了口气，“就是为了选秀的事情。”
“老臣们劝不动，便换这些年轻的来，非要陛下给个准话。“
陆舒瑶抿了抿唇，没再多言，抬步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叶宴臣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见珠帘轻响，才缓缓睁眼。
见是她，眉间倦色稍缓，唇角微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陆舒瑶福了福身，走到他身旁坐下，轻声道：“臣妾听闻陛下昨夜批折子到三更天，怕您累着，特意熬了安神的汤来。“
叶宴臣接过她递来的瓷碗，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碰，似笑非笑：“你倒是有心。“
陆舒瑶垂眸，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外头那些大臣……“
“看到了？“叶宴臣放下碗，眸光微深。
“嗯。“她轻轻点头。
叶宴臣盯着她，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朝中上下，人人都想让朕选秀，你呢？你可愿意？“
陆舒瑶一怔，随即眼睫微颤，眸中浮起一层水雾，赌气似的别过脸去：“陛下何必问臣妾？您若真想选，臣妾还能拦着不成？“
叶宴臣低笑一声，指腹在她脸颊上摩挲：“醋了？“
陆舒瑶咬了咬唇，声音闷闷的：“宫中本就是三岁一选，如今才过一年，又要选秀，外头人还当是陛下嫌弃我们这些旧人，连一年都忍不得……“
她越说越委屈，眼眶微红，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新人未至，旧人先寒了心。传出去，还以为陛下是什么好色之徒呢！“
“大胆！”叶宴臣呵了一声。
陆舒瑶便红着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看他。
叶宴臣眸光微动，本来想要斥责的话到了嘴边莫名便未能说出。
反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朕何时说过要选秀？“
陆舒瑶靠在他胸前，指尖揪着他的衣襟，小声道：“那外头那些人……“
“让他们跪着。“叶宴臣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朕的后宫，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陆舒瑶压不住偷偷弯起唇角，又故作担忧：“可太后那边……“
叶宴臣捏了捏她的脸蛋，看着她的神情，似笑非笑：“怎么，方才还醋着，这会儿倒替旁人操心了？“
陆舒瑶耳尖一热，索性将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道：“臣妾不管了，陛下爱选不选。“
叶宴臣低笑，胸腔微微震动，手臂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