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太傅府马车内,李毓灵心绪却不如从前那么平静。这辆马车略小,寻常应是李琨和用的,车厢内摆放着好几卷书。
李琨和身上没有什么味道,这很少见,京城里的人都以熏香为雅,李琨和应是有一味常用的香来代表他身份才是。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与从前三次不同身份的马车相比,这一次出行是最平缓的,一路畅通无阻。
或许是这辆马车上悬挂的府牌太过扎眼,认得字的马车夫都选择让步,老百姓则看到马车就远远地躲开了。
寻常人家养不起马,也不会有马车,一般就坐驴车或者骡车出行。
只有有身份地位的,为了脸面,体现优雅与与众不同,才会选择四周有隔绝物的马车,让人看不见车内人的面容。
李毓灵感觉很快马车就停下了,马蹄在街石上重踏两步,整辆马车如鼎停在原地。
外头有人说话,是宋启平。
他在马车前端,轻轻叩车门,道:“二姑娘,李家到了。”
此次出门没有带那四个婢女,就是为了避免人多口杂,她的旧事,今日说开结束,往后就再没关系了。
李琨和这样想着,才放心让宋启平送李毓灵回那儿一趟,要想李毓灵真正进入太傅府,不光是身,就连她的心,也得跟着进来,不然那些人,若是攀咬阿姐,那阿姐的名声可就糟糕了。
李毓灵从马车内出来,她身边没有带婢女,自己眼睛又有疾,下车时总会恍惚,但先前的马受惊出的意外让她心有戚戚,这次下马车是格外小心。
宋启平站在旁边,牵着马,他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去搭一把手。
于礼不合,他是小厮,李毓灵是主子,自然是不能的,但,于情,他是父亲好友的“女儿”,是时而一起吃饭需要照顾的“妹妹”,宋启平将她当作妹妹这么多年,下意识浮起的心思却被打断。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个人影闯入他视线里,梳着丫鬟髻的蔻枝伸出手去搀扶李毓灵,麻利又自然将李毓灵从马车里扶了出来。
“姑娘…!”蔻枝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依赖。
她怕李毓灵将她抛下。
蔻枝大概也能猜到,大概就是李毓灵不能再在这里待了,她要去别的地方,这是蔻枝给李守财喂汤药时,他在睡梦中恍然说起听到的。
蔻枝害怕了。
她怕李守财死掉,也怕李毓灵不回来。
她不愿意在这里伺候李守财,更愿意与李毓灵待在一起。
对于蔻枝来说,李毓灵的存在对她而言是复杂的。
既是庇护,又是主家。
她永远也不能像最开始来到李毓灵身边的那一年一样,与李毓灵那么亲近,两个人关系好到让蔻枝忘却身份,忘记差距。
但是当李毓灵真的不再她的生命中出现,蔻枝才知这么多年,原来不是李毓灵需要她,而是她深深依赖着李毓灵。
蔻枝听到前院传来马蹄与嘶鸣声,心头一跳,心里那贫瘠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甘霖,她朝外跑,跑过院子,阳光大片洒在她身上,将她头上绑着的发带显得飘逸又漂亮。
姑娘!
蔻枝看到李毓灵那一刹那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宋启平等看清那跑过去搀扶李毓灵下马车的人时,被她亮亮的眼睛晃了一下。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得到了李毓灵浅淡又温和的一声答应。
蔻枝抿唇,想笑,但是又想起李守财的情况,不敢笑。
主仆二人一起往里走,李毓灵不需要睁开眼也知道哪里有盆栽,哪里是长廊。只是到了李守财的院子时,她却停住了脚步,不敢往前。
蔻枝跟在李毓灵身后,看着那洁白的皂纱愣神。
姑娘的皂纱…与从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皂纱如京城里贵女所戴的珍珠一样白,在阳光底下,还有一层斑斓的光辉,带着细微的闪,细腻低调又显奢华。
她走路时皂纱往后,蔻枝一下子就注意到角边上的刺绣纹路针线紧密,花纹独特,不是寻常百姓会的。
蔻枝不会这些,给李毓灵做刺绣也就那么几种,见到此,她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一主一仆在院门前心态都变了。
李毓灵只顿了一下,随后就进去了。
院落不大,阳光比方才黯淡了些。
云层很厚,天地间的烫金色像是被蒙上一层纱,盖住了金色的光芒。
主屋的两扇门是都开着的,光线照亮门口一块地,她越走近,那影子覆盖到的地方就越大,等她的影子完全陷入屋内的阴影中,人已经来到了门槛边上。
“是…夜娘吗?”
有一道声音从里间传来,声音无力,但听得出,他喊的力气很足,李毓灵甚至听到了李守财嗓子中的痰声。
李毓灵眼睫狠狠一颤,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李守财。
他养她十七载,事事为她考虑,样样予她好的,养育之恩一直盘绕在她的心头,让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她跨过门槛,进去了。
阳光从窗棂外斜斜地射进来,将地板照成两个颜色,尘埃在光内飞舞盘旋,起起落落。
有风进来,带来院内堪堪绽放的花的淡雅香气。
李毓灵一步一步往前走。
李守财半躺在床上,他的目光先落到那些飞舞的尘埃上,回想起自己被打断腿那次,也是这样靠躺在床上,看着阳光里飞舞的尘埃,更加坚定他下了十七年的决心。
他要让李毓灵院里太傅府,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对李毓灵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益。
李守财原先认为,遵循主子遗愿最大,报恩在次,最后,才将目光放到嗷嗷待哺的襁褓上。
后来,随着李毓灵慢慢长大,她出落得很漂亮,才学从幼时就已崭露锋芒,李守财与她的感情越来越深厚,才慢慢意识到,李毓灵的一生,并不能由他一人来独断。
她的生母不行,她的养父不行,只有李毓灵她自己说了才算。
可惜李守财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