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众人养足精力,根据萧复行从藤蔓精那边得来的线索一路往西,也就是疑似与黄家灭门有关的黑影逃窜的方向——绥阳。
除掉沿路的邪祟,在即将抵达绥阳时看到了天空炸开的月隐宗求救信号。地方离这不算太远,众人调转方向,往那边赶去。
信号弹是从山崖上射出的,两个月隐宗弟子坐在石上,形容狼狈,像是经历一场大战。
“是萧师兄!”
见到他们,兴奋地起身招手,“萧师兄,我们在这里!萧师兄!”
池初月认出是苏砚清队伍的人,心里爬上不祥的预感,“大师兄人呢?”
弟子被她狠厉的气势震慑到,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大师兄还在崖底,他为了救扬焱跳下去了,沧言师弟也在下面。”
悬崖底下迷雾重重,深不见底,两侧藤蔓附生。
萧复行正在向弟子问明情况,余光中池初月抓着藤蔓一跃而下,“师妹!”
让孙季书等人在上面照顾两个受伤的弟子,他扯了一根藤蔓,纵身跳下。
穿过重叠迷雾,悬崖底下的光景显露出来,石骨棱棱,蓬草弥生。
地上有浅显的脚印往右侧延伸,萧复行提速跟上,通道由狭窄转至豁达,很快就看到池初月的背影。
“师妹。”他迈步上前,“你这么急做什么什么,师兄他这么大个人一定不会出事的。”
池初月不理会他,埋头往前走。
萧复行懒懒散散地道:
“我知道大师兄温柔良善,师弟师妹都喜欢他。可是你我就有点奇怪,这么多师兄弟你怎么就独独关心大师兄呢?”
起初他以为是男女之情,可更多的,他从池初月的眼神中察觉到的是一种占有欲,以及偏执的嫉恨。
隐藏在琥珀色下的嫉恨,远远看着,这种感觉切身实地传达到鼓动的心脏,和这具躯体的血液同频共振。
池初月挑开垂下来的树根,态度一如既往冷漠,“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关系。”三番两次被人这么下面子,萧复行眼中没了打趣调侃,“只是怕某人对我们单纯善良的大师兄图谋不轨。”
冷淡的眼神射过来,萧复行笑了笑,不再言语。
穿过崖底通道,激烈的打斗声争先恐后地钻进耳中。
不远处沼泽地上,弥漫的白雾中,几个模糊的身影同一道巨大的黑影缠斗,利剑破空,铮铮作响。
“是大师兄。”瞥了一眼模糊的身影就确认是他,池初月毫不犹豫闯入迷雾中。
“大师兄!”见到苏砚清,少女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苏砚清用剑格挡掉黑影的攻击,和沧言一样神色警惕地看着他们,好像在确认什么没有动作。
萧复行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了?”
沧言鼻尖翕动,绯红的眼尾轻轻掠过池初月,轻声道:“这次他们是真的。”
苏砚清明显松了一口气,柔声解释:
“抱歉,这个妖怪能变成我们熟悉的人,在迷雾中我们见过‘你们’三次,还以为这次又是假的。”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四周,生怕黑影偷袭。
萧复行想到黄家的黑影,“莫非是那个‘学人精’?”
转念一想他又否定自己的话,从刚才的一面来看,这个黑影显然能力更强。
苏砚清不愧是和他多年的相处,一眼就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你们也遇到这种妖怪?”
池初月点头,担忧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移动,“大师兄可有受伤?”
“我没事。”苏砚清摆摆手,又指了指没说话的沧言,“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找扬焱师弟。”
白雾浓郁,根本辨不清四周景色,所幸黑影没有再出现,四人转悠一圈,终于发现了半躺在石头旁的穿着宗门服的弟子。
面色青紫,额头青筋爆跳,状态很不好。
“是扬焱。”
苏砚清神情忧虑,赶忙上前为他把脉,半晌,他的眉头深深皱起,眼中浮现疑惑,低头贴近他的胸膛。
突然,扬焱睁开眼,手中化成利爪狠狠朝没有防备的苏砚清抓去。
位置,直对心脏。
萧复行眉心一跳,还未做出反应,说时迟那时快,视线中纤细的身影飞蛾扑火般将苏砚清扑倒,折翼蝴蝶般坠落。
利爪划破血肉声清晰刺耳。
被惊呼强行拽回思绪,萧复行心跳如雷,灵剑出鞘一举刺向“扬焱”,身体化作黑雾消散。
另一边,被苏砚清抱在怀中的池初月脸色惨白,已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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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初月走在辽阔无垠的沙漠上,天空烈日灼心,视线被刺得睁不开眼,脑袋也是晕晕乎乎,喉咙又干又痛,口腔分泌不出半分唾沫。
水……
她迷迷糊糊地瘫倒在地,心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唇瓣蓦然传来一抹湿润,她下意识张嘴想要寻求更多,温凉的液体浸润舌尖,缓缓划过干涩的喉咙。
尤不满足,像刚出生的雏鸟凭着本能寻觅那一方水源。冥冥之中有人将她从沙漠中捞起来,松木的清香包裹着她,驱散所有的不适。
“别急。”声音如玉石相击。
池初月很想看看他是谁,可是眼皮却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在他的安抚下又沉沉陷入昏睡中。
再次醒来,是被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的。
房门虚掩,几道身影投映在走廊的木板上,辨不清衣角的主人。
池初月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每动一下便觉得后钻心的疼痛,喉咙好像堵了一颗石子,简单的吞咽口水都是撕裂般的痛。
她没什么力气下床,只好侧身靠着床头,闭眼整理有些混乱的思绪。
门外的声音慢慢减弱,房门被轻轻推开,来人意外地看着她,惊喜地对着外头喊:“大师兄,她醒了!”
很快有两道身形差不多的男子进来,苏砚清几步上前,掀开半垂的床幔,手背探着她的额头,“师妹觉得现在如何?还发热吗?”
池初月摇了一下胀疼的脑袋,“没有。”
声音沙哑得可怕,苏砚清正要转身,一杯温热的水已经递了过来。
苏砚清朝萧复行笑了笑,转头一勺一勺喂着池初月喝下,“你已经昏睡三日了,中间还反反复复发热,真叫人担心。”
难怪身体乏力,四肢酸胀,就连昏迷都是做着没完没了的噩梦。
池初月喝完一杯还不解渴,还想再喝,萧复行却制止了苏砚清对她的纵容,“久病刚愈,等会再喝。”
“对,怪我太心急了。”苏砚清笑道,将抱枕抵在她的后背,池初月一动作,牵扯旧伤不由地龇牙咧嘴。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目光晦暗不明。
苏砚清既心疼又愧疚,“这次还要多谢师妹相救。”
若非她那天扑过来,只怕那只手已经捅到他的心脏了。回想那一幕死亡迫近的空白,苏砚清仍心有余悸。
“师兄没事就好。”池初月笑着看他,脸色因发热而红扑扑的,仿若少女的羞涩。
萧复行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径直走了出去。
池初月瞥了一眼,没在意。
苏砚清此刻心里眼里都只有池初月,根本没注意到萧复行的离去,嘘寒问暖地关心她的身体。
“师妹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困。”
“那身体可还疼,要不要我为你换药?”
“有点,晚些再换吧。”
“那也好,晚上师尊会亲自过来,到时候他再帮你检查疗伤。”
那只黑影不知道是什么妖怪,一掌下去伤口溃烂不成样子,各种能用的灵丹妙药全都用上,伤却一直不见好转。
“师尊会来?”池初月慢半拍问道。
“嗯,忘了跟你说,我们现在在绥阳的一家客栈里,师尊本来是几天前就来绥阳,不知为何迟了几日。”
说话间,萧复行端来一碗药,苏砚清接过慢慢搅动勺子喂她。
“好苦。”池初月皱着脸。
苏砚清想到什么,笑着道:“这些日子你吃不下药,喂多少吐多少,还把复行的衣服弄脏了。”
池初月顺势看向坐在旁边的萧复行,棱角分明,挂着他惯有的散漫,浅色眼眸凝她,好像在等待她的主动赔偿。
池初月犹豫地道:“那我为师兄把衣服洗干净?”
“那件衣服我已经丢掉了。”萧复行漫不经心开口,目光在她湿润的唇瓣停了半秒,“我又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师妹先好好修养,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池初月嫌药太苦,干脆自己捧着碗,捏住鼻子一口气灌进去,还是被苦涩呛得连连咳嗽,引来萧复行抬眸一望。
“对了大师兄,那妖怪可有抓到?”
苏砚清拿出手帕擦拭她唇边多余的水泽,回答道:“那不是普通的的妖怪,复行和我同它交手的时候察觉到很浓的怨气。只可惜被它逃脱,最后的气息显示就在绥阳。”
绥阳林氏向月隐宗求助的,和他们追捕的也许是同一只妖怪。
既然是吸食怨气而生,那这只妖怪也许可以受人操控,池初月犹豫要不要再向那个人要一道驱魂旗。
然而这种想法很快被抛之脑后,她现在连妖怪的真身都不清楚,贸然行动只怕会暴露身份。
苏砚清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又被弟子叫走,说是巷子大娘家中的母鸡突然难产,特请他前去帮忙。
萧复行曲着腿靠在窗边,不知从哪翻出一颗糖丢到她面前,“别看了,人都没影了。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师兄那爱多管闲事的性子改也改不掉。”
身为月隐宗的亲传大弟子,苏砚清仁善宽厚,不论身份贵贱皆平和待人,故而每到一个地方,百姓遇到事情都喜欢找他。
“是很爱管闲事。”
池初月无比赞同他的说法,低头剥着糖纸,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蜜糖,香香甜甜的。
萧复行单手靠在窗台上,歪着头,用那双沉静而显得乌黑的眼睛看她,“你为什么要扑过去?”
“嗯?”池初月咬着糖,“你说什么?”
萧复行重复了一遍,语气幽深:“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动作再慢一点,那只手伤的就是你的心脏,你会死。”
“那又如何,死了还解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去想。”池初月浑然不在意,糖块和牙齿相撞,溢出轻轻的脆响。
“这么喜欢大师兄?不惜拿自己的命去换?”
池初月没有回答,目中聚起的柔和缱绻已经表明一切。
或许下一次遇到危险,她还是会奋不顾身换取那个人的平安。
无数思绪涌上,到最后他竟然从中品出嫉妒的酸涩。
嫉妒什么?
嫉妒他苏砚清如天边月色惹人倾慕,还是嫉妒他能有这么一人倾心相护?而他贵为修仙世家的大公子,前世众星拱月,风头无两人人艳羡,可死去时才发现身边竟无一知心人。
萧复行喉头来回滚动,万千情愫都化作长长一声叹息: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叫我,我就在隔壁。”
干坐着无聊,池初月慢腾腾下了床。
房间有一面铜镜,可以窥见她憔悴的脸色,下巴消瘦,唇瓣干裂,双目水润微红,眉眼笼着浓稠的病气。
她轻轻解开衣带褪去里面的衣物,只见镜子中清晰映出纤瘦的背部,一条又一条的白布包裹,没有愈合的伤口浸出斑驳的血迹。
一动就疼得厉害。
池初月重新将衣服穿好,动作牵扯伤口,系衣带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她房间的位置极好,窗外就是一棵垂丝海棠,正值花期,花团锦簇,静谧而繁盛。
池初月靠在窗边,望着满眼的海棠花出神。
思绪不知飘到哪一处,等她回过神来,蓦地发现青衣少年站在花树下仰头看她。
“师姐醒了?”
沧言朝她露出微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脑海中却还浮现着女子半披乌发,目光放空,略显憔悴的容颜藏在层层花瓣后,却胜过这片胭脂色。
池初月微微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清风徐来,漫天花瓣悠悠落下。
少年肤色白皙,一双弯似新月多情而狭长的眼,黑眸灿若繁星,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翻涌着辨别不清的情绪。
沧言的性格不似表面那般良善,池初月不想理会,转身离开窗前,避开勾人的眼神对视。
沧言遗憾地叹了口气,转眼看见相邻的房间窗边,站着面无表情的萧复行。
刚才他们的互动,他全都看到。
沧言对他微笑示意,提着一盒药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