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夫人身份高低贵贱皆有,林家家主从不在意门当户对,只要两人相互倾心即可成婚。
而且,若夫人早亡,无论是否留有子嗣,家主都不会再娶。
相对应的,林家主脉人丁稀少,常有从旁支过继孩童抚养的情况,这种情况到现任家主林郸更为明显。
四年前,林郸刚上任家主不久,曾到河阳除祟,偶然救下黄家小姐黄韵。
英雄救美,一见倾心,日久情更深。
两人很快成了亲。
婚后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只是遗憾的是,两人曾在一次除祟中遭到妖怪袭击,黄韵小产伤及身根骨,多年来一直未能有孕。
林郸因此格外厌恶妖怪,为此对辖地内的妖怪大开杀戒,故而绥阳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妖邪作乱。
“听说黄夫人貌若天仙,性情文雅洒脱,昔日在闺阁中也是追求者无数,只是谁人都瞧不上。却不料,竟然会和林家主一见钟情。”
白芷表情羡慕,“若是萧师兄也这么喜欢我就好了。”
太阳西斜,晚间君临又来给池初月疗伤。
男人白衣白发,面若冰清,身姿俊美如月下雪松孤立。
神色如常,就好像昨晚那个情难自控的人不是他,池初月仰头看他清泠泠的眸海,“师——”
是禁言术。
池初月眨了眨眼,君临不为所动,雪色的灵力从指尖逸散施了个定身术,防备她再做出大逆不道的举动。
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弹,池初月转着圆润的狡黠的眼珠,含着戏谑的笑。
估计一开口就是乱七八糟的话。
君临面无表情地想,眼不见心不烦来坐到她身后,看到完整的衣服时又陷入沉默。
半晌,他终究还是解开定身术,“把衣服脱了。”
话一出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昨夜迷乱荒颓的场景,空气都莫名变得燥热起来。
池初月盯着他发红的耳根,对着他解开衣裳,男人只是冷淡地背过身去。
居然没反应。
池初月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君临没听到动静,这才转过身,轻飘飘地又施了一个定身术,镇静自如地净化伤口的妖气。
漫长的一刻钟过去,直到结束,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默默地将滑下来的衣服拉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君临的面色更白了,看不出血液,淡淡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吾已经将妖力驱除干净,只需正常敷药,过几日就便可恢复如初。”
因为不想再见到她,所以宁愿透支所有法力也要将伤提前治好。
池初月红着眼,神情难堪。可是她不能动作,无法诉说、更无法亲近那个人。
君临敛目,将一本清心咒的小书放到她面前,“若你能潜心修炼,自行将怨气驱除,保证此后不再犯。这件事,吾权当不知。”
他撤除所有的术法,池初月的呼唤还在喉咙打转,他就快步离开房间,只留下紧闭的房门。
池初月随意翻了几眼书籍,姿态散漫从容,哪还有刚才的委屈难过。
说到底,君临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贵为世人德高望重的无妄想真人,却枉顾师徒人伦,与弟子有私,无视门规,包庇袒护。
即便他现在自认为处理妥当,可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池初月只会步步紧逼,让他一点点地退让,看看他的底线究竟能放低到什么地步。
高岭之花落下神坛,这种奇异的爽感几乎让她兴奋得彻夜难眠。
系统默默地看着波动起伏的线条:
【完蛋,这人物设定究竟是什么怪癖,它可可爱爱的主人去哪了?】
一夜难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精神不济。
池初月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除了伤口偶尔发痒,碰到会酸痛外,几乎不影响日常活动。
她换了一身褪红色交领广袖裙,打算出门透透气,刚下楼就见到沧言坐在楼下擦着骨节长鞭。
大约有两个人的长度,通体灰白,打磨成一节节的形状,密密麻麻的倒刺,手柄处鲜红如血,透着诡谲的美感。
沧言注意到靠近的人,掀开薄薄的眼皮,“师姐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池初月环顾空荡荡的一楼,“大师兄还没回来?”
“还在林家。”沧言拿着手帕沿着骨鞭寸寸擦过,“我还以为师姐有人相陪,无暇想念大师兄呢?”
阴阳怪气。
池初月平静开口:“什么意思?”
瘦削的手指和骨鞭颜色相近,美得惊心夺目,沧言停下不动,自带晕红眼尾上挑,薄唇轻启:
“前天晚上,我都看到了,师姐。”
_
沧言和池初月先后被君临带回月隐宗前后不过一个月,那时他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隐瞒半妖身份,借助无妄真人弟子的身份寻求庇护。
来的时候差不多十五岁,不是什么懵懂无知、轻易依赖他人的孩童。
再加上君临性子清冷,不染红尘,与他说话亲近的次数屈指可数。沧言自然是不会像某两个人一样打心底尊敬他。
连同月隐宗的人,于他而言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对池初月最深的印象,大概还是前几天救苏砚清的时候,奋不顾身奔赴生命中最爱的人。
这样一腔勇气,倒是值得他高看几眼。
然而,他却看到池初月和君临暗度陈仓。
果然人类本质都是花心,前一秒爱到为你去死,下一秒就去勾搭别的人。
沧言嗤笑一声,“我倒是小瞧了师姐的本事,把师徒两都勾得团团转,是不是格外有成就感?”
池初月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笑非笑:
“不比师弟,顶着半妖的身份在月隐宗待了三年都不被发现,我这点小伎俩又算得什么。”
沧言果然神色顿变,搭在骨鞭上的指节攥得发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杀意溢出眼底,池初月恍若不觉,“这重要吗?师弟不是个爱叫人嚼舌根子的人,我也是。”
沧言不想暴露身份,她也是。彼此都有对方的把柄,若不想两败俱伤,那最好当作不知情。
沧言面带微笑,狐狸眼却浮现冷厉阴沉,“自是自然。”
茶水微凉,君临下了楼,见到他们二人在一处时微微停顿一瞬:
“孙季书会在午时护送受伤的弟子回宗门,你的伤需要静养,稍后同他们一道回去。”
这话明显是对池初月说的,这是要赶着她走了。
池初月神色一僵,眼眸微红,“我不走。”
君临淡淡的眼神投过来,“你需要静修。”
“我是跟师兄一起下山除妖,如今妖怪还未落网,弟子如何都不回去。”
“……”
君临浅色的灰眸掠过她,薄唇轻抿,只丢下一句“随你”便离开客栈。
“师尊!您去哪?”池初月急急忙忙地站起身。
“他要去林家。”沧言看热闹不嫌事大,“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
于是,两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君临身后。
林家知晓君临今日会来,刚到大门就有管家相迎,“无妄真人,家主早就等候您多时,您请!”
两个护卫瞅了一眼小尾巴缀着的两人,“林管家,他们是?”
不是标志的月隐宗服饰,可周身气质又不像普通人,林海不确定地眼神询问君临。
君临长睫微斜,“是吾的两个徒弟,不必管他们。”
“真人这边请。”林海朝侍卫使了个眼神,领着君临踏入内庭。
虽然君临说不必理会,可毕竟是他的弟子,下人不敢怠慢,热情地放他们二人进去。
池初月脚步微停,“两位小哥可知道我的两位师兄在哪?”
“你师兄?啊是不是昨日来的月隐宗弟子?”
“正是。”
“巧了,他们今天一大早带着人就出门去了,说听说是寻到了妖怪的踪迹。”
“那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往这边走,不知道去哪。”
沧言含笑提醒:“师姐急什么,晚上他们会回来的。”
说罢,跨过门槛。其中一位护卫感叹道:“这男人简直比那位小姑娘长得还要还要好看,皮肤水润润的,肤白貌美,要不是我是男的我都要心动了。”
说话中,走在前面的沧言却突然回头,半张脸笼在阴影中,眼神冷得掉渣。
两人后背一凉,被那股杀意吓住,再去看时,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见鬼了,我怎么觉得那小子像是要杀了我们一样。”
“一定是错觉,那可是月隐宗的修仙者,怎么可能会做种事。”
……
林家布置极为雅致,白墙绿瓦,亭廊阁榭,碎石铺成的花径,两侧种着一片海棠林,满天花瓣,如梦如幻。
东侧还有一个三层高的阁楼,外侧有长廊栏,倒像是专门建来观赏海棠花的。
沧言看着这些,不知为何又没了好脸色,没骨头似地倚在栏杆上,“师姐,林家又没什么好看的,先坐下休息片刻吧。”
苏砚清他们不在这的确没什么乐趣。
池初月自旁边坐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繁茂的花色。
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听见沧言问道:“我很好奇,师姐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师尊为你沉沦。”
高洁傲岸如君临,居然也有动情的一天。
只是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池初月反唇相讥:“我也好奇,你是怎么隐瞒那一身狐骚味的?”
果不其然,沧言的脸色黑了下去,眼里漾着森冷的光,他扯了扯嘴角,“师姐真是伶牙俐齿,难怪苏砚清那么喜欢你。”
池初月道:“师弟貌美如花,也颇受欢迎。”
长着一张精致妖冶的脸,对大多数人来说也许是恩赐。可沧言却无比厌恶,因为这张脸,他被送到花楼,险些被玷污。
这张脸曾给他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别人的赞美只会让他想起那些肥头大耳,恶心得令人作呕。
池初月这话可谓正中痛处,他紧抿着唇,表情登时变得乖戾阴暗,目光透着寒意,“你再说一遍。”
“……就连这满园海棠都不及您半点春色。”
两人一愣,看向楼下。
侍女说道:“翠儿这是实话实说,夫人貌若天仙,我看呐这绥阳第一美人的名号都配不上您,即便是九州第一美人都不为过。”
中间的女子身姿窈窕,步履轻盈。一袭翡翠烟罗绮云裙,色泽鲜艳,明媚胜朝霞。腰佩玉,耳着银,行走间鸣瑶动翠,琅琅作响。
她低头说话,长发如瀑垂在肩上,光是从朦胧的侧脸就能窥见其艳丽绝伦。
在她面前,就连这胭脂海棠都黯然失色
感受到两人专注的目光,女子十分警觉地抬头看过来,柳眉颦蹙,“你们是何人?”
两个侍女亦是满脸警惕。
池初月露出和善的笑容,自报家门:“在下月隐宗无妄真人弟子。”
“原来是真人的弟子。”女子嫣然一笑,“在下黄韵,这些日子有劳各位帮忙了。”
说完,她好奇地看向沧言,“这位道友看着面熟,是不是在哪见过?”
沧言淡声回答:“之前在下未曾来过绥阳,许是夫人看错了。”
黄韵笑道:“只是见你与故人有些相似,一时恍惚,还望道友莫怪。”
想起伤心事,黄韵跟他们客气几句便带着侍女离开。
池初月饶有兴致地欣赏:“不愧是让林家主一见钟情的美貌,黄夫人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美人。”
沧言短暂地嗤笑,不作声也走了。
-
为了表示对月隐宗的重视,林家特地举行了个盛大的晚宴。家主林郸携着夫人黄韵坐在主位,热情地向君临敬酒。
池初月和苏砚清等人坐在下座,闻言抬头看了看白衣男人,毫不意外,君临拒绝了,“吾从不饮酒。”
林家上下都出席的大场合,他依旧保持着风雪不沾尘的姿态。
林郸倒是心胸宽广,神色未变,笑着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真人教导弟子有方,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少年英才。”
君临眼中灰白分明,“吾并未教导,是他们悟性高。”
还真是实话实说。
主位上的林郸尴尬一笑,“真人说话真幽默。”
他扯开话题,和其他人闲聊的时候不忘给黄韵夹菜,低头同她说些话,两人相视一笑。
“看什么呢?”苏砚清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柔声说道,“林家主和黄夫人感情甚笃,你多住几日这些就不足为奇了。”